她摸到爸爸的鼻子,非常稚嫩的奶音:“鼻几。”
喻文卿抓着她的小手,轻轻放到嘴里去咬。
周文菲的手跨过喻青琰的小肚子,摸到他的胳膊:“有时间你要多陪青琰,小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而她是你……”“唯一的孩子”她说不出来,翻身平躺着。
喻文卿亲女儿脸蛋一口,说:“去亲喵。”
喻青琰马上翻过身,爬到周文菲的脸上,响亮地亲一口。
C市市郊的墓园,满山都是静悄悄的松柏和墓碑,棋盘一样间隔排着。从最下一个台阶走,一排排地走上去,第二十六排,转入左边,再过七个墓碑,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在那里哭了一个通宵,已经不是跪,而是瘫坐。
昨夜里起了很大的风,将这些松柏吹得呜呜地响,响声低沉浑厚,好像每个墓碑下都钻出来一个鬼魂呼应着。
离开荔山别苑后,周玉霞头也不回地离开S市来到这里,打算一头撞死在许开泰的墓碑上。但——她还没有撞死。
那样全心全意为她付出的许开泰死后她还没有死,是因为还有责任。她想照顾好女儿,让女儿过美满幸福的生活,将来去阴曹地府,许开泰也许能稍微不那么计较她的背叛。
好了,她现在去阴曹地府的资格也没有了。
哭到麻木,不觉得饿,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身子有知觉,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墓园的。白天如鬼魅一般,行走在C市热闹的街头,发现每个人都在讨论女儿的事,每个人都在指责她。
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粉才活过来,听见人说:“你说那个人还敢不敢回C市?”
“回哪儿去呀。警察都去他老娘家两三回了。”
周玉霞蓦地想起结婚第一年的冬天,吴观荣带她去良山看梅花,当天没法赶回来,住在一个老表舅家。那个表舅性格古怪,一直跟亲娘住,亲娘死后,一个人搬去山上盖了个破破烂烂的红砖屋住,和亲人都不来往。但差点也做了光棍的吴观荣挺喜欢他,逢年过节都要带酒带烟去看他。
三年前这个老表舅死了。也不知那栋红砖房还在不在。
周玉霞回到她在打工的超市附近租来的小屋,收拾几件衣服,带上病历本去了良山。私人运营的中巴车只到山脚下,她沿着山道步行两个小时。天黑了,才到那栋连窗户都没安的屋子。
屋子久不住人,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一拉垂在墙上的线,悬在天花板中央的钨丝灯泡孤独地亮了。还有电。
周玉霞打扫干净,住了下来。第二天下山搬了二十斤的大米上去。
谁也不知道吴观荣现在在哪儿。但在S市时,她知道他身上钱不多了。他要没钱在外面躲了,这里应该会成为他的选择。
屋子前面是一块水泥平地,平地连接着长满了苔的山路。山路不到一米宽,弯弯曲曲地往右边延伸十来米,就看见一条曲折的小溪。
这阵子雨水还可以,卵石在潺潺溪流里清澈可见。
周玉霞每天都出来捡枯枝当柴火烧,看到别人菜地里的菜长得可以,也顺手扯一把。只要把吃的事情搞定了,她就坐在小溪边发一阵子呆。
四天后的中午,吃完饭后,她在楼上的木床上躺着。红砖屋家徒四壁,除了床、桌子和四条长凳,连扇门都没有,墙壁也很薄。她清楚地听到楼下有轻微又沉重的呼吸声。脸上隐隐露出笑容,起床往楼下走去。
“谁?”楼下的人十分机警,马上站起来。
“阿荣?”周玉霞走下去,“我在这里等你。”
吴观荣的眼神与姿态,像一只疲态尽显又不敢放松警惕的恶狼。
好不容易从S市的九连山逃出来,不敢搭车,偷了辆电瓶车,一路往西边开。开五十公里没电了,弃在路边,徒步走两天,才走到良山。
此时,S市和C市警方联合办案,全网发布通缉令。红砖屋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等我?”吴观荣不相信她没看周文菲在网上的公开信,“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你走后第二天,喻文卿到风华小区,赶我出来了。”
“哦?”吴观荣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后面的事,你都不知道?”
“喻文卿是个诡计多端的人,菲菲连见都不肯见我。我要亲自问你。”
周玉霞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似天真纯粹的偏执。吴观荣心中一哼,亲自问?这个蠢女人,永远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当然说:“那六年里我承认我外面受了别人气,回家会撒在你身上,但我对菲菲怎样,你没眼睛看见?继父继母那都是难当的,我要有半点不好,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许哥?而且你想想,我要做了那样的事,怎么还有胆子帮你曝光?我找死啊。我是恨呀,我这哥哥的命不好。喻家父子只手遮天,他的冤情怕是永远都解不开了。”
“你敢对着阿泰的墓发誓?”周玉霞冷冰冰地说。
“有什么不敢的,明天就去。”
“就是。我的女儿我清楚,她要是被你糟蹋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周玉霞口吻断定得很。她板着一张脸,下巴稍微抬起,在吴观荣看来,那确是她最后的支撑。人一旦知道某件事会毁掉自己,就会潜意识地拒绝接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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