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刹却知小笔吏有未尽之言,不良司还有一些秘案,连着留存记档都无,力求将事淹没于过往,恨不得它们随风化为计齑粉。这些有迹可查之事,不良司视若等闲,自然也并不十分看重。不过,不良司江河日下也是事实,只看这些年保存的卷宗,便可见一斑。
“常闻不良帅徐知命为圣上信重,倒不曾想不良司却是这样境地。”风寄娘边帮着在架上翻找卷宗边道。
“圣上信重的是徐帅。”雷刹道。承平帝对不良司不过尔尔,除却不良司这把刀已钝,另一个则是,不良司经手了太多私秘,渐为皇家所厌。
小笔吏将笔插进发髻中,低声道:“有要紧事,还须用着我们。”
“闭嘴,当心祸从口出。”雷刹斥责道。
小笔吏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小的舌尖嘴快,有嘴无心有嘴无心。”他为弥补过错,抹抹脸,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十二分心神都拿去翻卷宗。
雷刹虽知卷宗混乱,倒不曾想竟然如此糟糕,架上标的年月毫无用处,这些卷宗明显收归后随手放在架上空处,新旧混杂,无奈之下,只好一本一本抽出查看。饶是天寒,三人硬是找出了一身的臭汗。
风寄娘嫌落灰飞扬,从怀中取了一方手帕包了发髻,她这一整日跟着雷刹奔波,香残粉褪,这般装扮,烟视媚行间温婉贤淑,仿若良家好女。
小笔吏忍不住笑道:“风娘子好生温良,宜室宜家。”
风寄娘的一双妙目轻睨他一眼,巧笑道:“多谢夸赞。”
雷刹在旁大煞风景:“有理,风娘子剁骨杀鸡,斩羊烹牛时肯定利索。”
小笔吏顿时想起风寄娘验尸时的手起刀落,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他怎么腾挪,避在屋中角落,隐匿了身形。
风寄娘将一本册子放回架上,道:“郎君对奴家倒是知晓得良多,奴家烹煮鲜羊确实有一手。”
雷刹没好气:“你倒一点也不自谦。”
风寄娘笑道:“天寒,羊羹补气暖身,正是佳品,改日请郎君一品鲜汤。”
雷刹被说得几分意动,琢磨着何时买只羊来,又听风寄娘道:“这般翻找旧卷,实是费时费力。”
“莫非你有良策?”
“奴家若是帮了郎君。”风寄娘顿了顿,“郎君要如何答谢?”
雷刹轻咳一声,硬梆梆道:“你在不良司做事,莫非不是份内之事?”
风寄娘听他说得生硬却是底气不足,笑道:“奴家便暂且记下,只当郎君欠奴家一次情。”
雷刹下意识要反唇相讥,刚张嘴立马反省,自己何时这般斤斤计较,非要与一个女娘一争长短,欠便欠,纵使不欠,若是风寄娘有事相求他能将她拒之门外不成?悻悻问道:“风娘子的良计是?”
风寄娘示意他噤声,从荷囊中取出一只玉色的,不过二寸多长的小方盒,打开来,里面装盛一丸透明香丸,散发着若有无的奇香。风寄娘小心切下指甲大小的一块,取下灯罩,将一点香轻放到蜡烛顶端,火光伴着噼剥声忽得串高,又暗下去,矮下去,缩成蓝幽幽的豆大一点。
雷刹惊奇地发现,烛火变小,屋内非但没有晦暗,反越亮了几分,只是这种亮,如笼一层银纱,雾濛濛间,倒似身在旷野,屋墙窗棂不见了踪影,唯有木架与一箱一箱的书册。
身后传来一阵阵列悉悉索索的声音,雷刹忙回转身,见木架书册间爬出一只指寸高的虫子,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显得滑稽又可笑。
“二位以□□沫香相邀,不知是有何事相求啊?”这只小虫端着架式,打着官腔,装腔作势地问道。
风寄娘揖了一礼:“相求倒不谈,以香为酬,请书虫帮忙寻一本账册。”
书虫许是在书中通读古今,熟知朝野更知人世俗情,当下老练地讨价还价,摇头晃脑道:“不值不值。”
风寄娘驳道:“□□难寻,千金尚且难求,多得奴家也没有。”
书虫仍道:“太亏太亏。”
“唉!”风寄娘佯装为难,取盖欲熄火,道,“既如此,是奴家强人所难,奴家熄香,另寻他法。”
书虫顿急了,忙道:“不慌不慌,容我细想想。”
风寄娘笑起来:“书虫好计算,你耗尽了乳香,又不帮忙寻书,那奴家岂不是两头落空?”
“胡说胡说,此等小人行迳,我不屑为之。你这小娘子以己度人,想来平素就是个奸猾之徒。女子应修品性德行,少言慎行……”书虫老气横秋地指责起风寄娘来。
雷刹见一条虫子跟个酸儒似得长篇大论,伸出两指,捏着它的衣领,将它提了起来拎到眼前:“寻或不寻,休要多言。”
书虫大怒,它身上的衣物也不知什么丝线织就,触手细滑轻柔,书虫挣扎间,哧溜从小衣小帽间滑脱了出去,赤条条摔到地上,生得倒有几分像吐丝的蚕虫。
书虫失了小衣小帽,羞恼不已,又惧怕雷刹身上的阴煞之气,色厉内荏地叫嚣:“后生无礼,快将衣袍还与老夫。”
风寄娘侧身偷笑,雷刹不曾想脱一只虫子的衣物,也有些窘迫,手一松,那身仿若云霞织就的紫袍轻飘飘地飞了下去,轻雾似地笼住虫子,转瞬间,那书虫又好好地穿着紫袍戴着官帽,人模人样摆起了臭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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