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一个为查案,一个为洒故人骨灰,归途竟在城外道上相遇,阿弃还好些,虽风尘仆仆,好歹身上衣裳完好,还有瘸脚驴一头。叶刑司却是凄凄惨惨,衣无完衣,鞋无好鞋,满面尘霜不说,连那匹骏马都不见了踪影。
阿弃撞着叶刑司后大吃一惊,叶刑司高门了身,叶夫人又爱子如宝,银钱上从不短缺了叶刑司,穷家富路,既出远门行道艰难,身上定少不了银钱,不知怎的,竟是如此模样。
叶刑司粗糙邋遢的脸上微有红意,他奉命查案,原先只在都城只中,后到郊野村落,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他又古道热肠,看不得贫困苦难,每每拿银接济,一来二去,将身上的银两花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连马都给卖了。
阿弃生怕再多嘴,叶刑司怕要发火,再不敢多加取笑,拢了一拢枯草堵了鼠洞,抓了几只肥硕的老鼠,扒皮去内脏,架了火堆烤起鼠肉来。
“也不拿火把饼烤得软烫些。”阿弃嘀咕着,解开自己的包袱拿了两张饼,找枯枝穿了,放在火边煨烤。
叶刑司瞪着血糊糊的老鼠肉,半晌无语。
阿弃哈哈一笑,道:“叶郎君生在侍郎府,怕是从未吃过这等腌臜物,放心,与兔肉仿佛,很有些嚼头。”
叶刑司又瞪了他一眼。
阿弃无奈,问:“那你行李中可另有可吃的?光吃一个饼了淡得很。”他生性跳突又不拘小节,伸手就要从叶刑司的包袱里翻吃的。
谁知,叶刑司眼风带着寒意,怀中刀已出鞘,雪一样利刃架在了阿弃的颈项上。
“叶……叶……”阿弃僵立在那,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他睁大眼,似是不敢相信亲如手足的兄弟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叶刑司也是一呆,瞬间收回刀,冷风掠过,他腰间挂着一只古朴的铜铃发出“嗡”的一声轻响,这声轻响涟漪一般一层一层递开,如泣如诉,如问如答,然后在四野空旷的某一个又近又远的角落似乎有人声回了一声呜咽。
阿弃回过神来,他有点委屈,又有点讪讪,道:“是我唐突了。”
叶刑司像一张拉到将要崩弦的弓箭,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透着长久的戒备之后浓郁的疲倦,他的出刀并不是真心所为,是风过后草即动的理所当然。
阿弃从知事起就跟在徐知命跟前,不知看过不良司中多少的人或事,立即知晓叶刑司怀中的包袱极为重要,重要到叶刑司以死相护。他忙退开两步,等叶刑司冷静下来,这才笑呵呵地将烤得酥香的鼠肉扔给了叶刑司。
叶刑司接到手里,犹豫了片刻,暗吸一口气,将鼠肉三两下吃个干净。他将鞋袜除下,借着火堆暖暖满是血泡的双脚。
阿弃蹲在一侧,摆弄着捡来的枯枝,偷瞄了一眼,摸摸仍旧生寒的脖子,咕哝道:“司中的事,阿兄从不瞒我的。”
叶刑司抬抬眼皮,一板一眼道:“我不是雷副帅。”
阿弃将嘴一撇,揪下一根草茎狠狠咬了几口,又呸呸几声吐掉,将两只手垫在脑后,道:“叶郎君歇息歇息,我帮你看着火堆。”
叶刑司暗自懊悔,他一惯不会说话,先前竭力克制一字一斟酌,这几日心力耗尽,随口一句就将阿弃气得黑了脸,有心想道歉,又觉过于生疏客气,说不定阿弃更加生气,只好低声道:“多谢。”
阿弃一拍胸膛,一昂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腹大如船,怎会跟你斤斤计较。”
叶刑司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将包袱与刀一同抱在怀里,倚着枯木闭上双目养神。
阿弃有些失落,将火拨旺了些,瘸驴打个了个哼,往他身边靠了靠,他顺势摸了摸驴头,不禁又瞄了眼叶刑司怀里的包袱,在心里嘀咕:阿兄到底派了叶刑司查探什么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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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匪夷所思地坐在那,金杯玉盏佳肴,堂中猊狻吐瑞,屏风前一个美人发髻低挽,轻拨着琵琶,然而,他对面坐着八王姜准,雷刹左思右想不得共解,自己怎会被姜准拉来饮酒。
姜准还得有孟尝君之风,端着胖胖的圆脸,挤出难看的笑,作礼贤下士壮,赶蚊蝇似得赶走了奉酒的侍女,自己亲手执壶为雷刹斟酒,嘴中道:“我与副帅有缘,一见之下,竟是情不自禁,相逢恨晚啊。本来因着一些污糟事,你我都要谨慎行事,只是,我实是闷……不,我实是对副帅心折不已。也是无巧不成书,我去街集散散心,解解闷,竟是撞到副帅,真是天意如此啊。”
雷刹听着他狗屁不通的一通话,哭笑不得,遂问道:“不知大王可有什么吩咐?”
姜准完全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挪挪笨重的身体,掩面轻叹:“我有甚个鸟事吩咐于你,我皇兄太子殿下,不不,我皇兄,不是太子……”姜准缩着脖子,拿袖子捂着嘴,他也不敢大声笑,藏在喉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太子自请废黜一事实在那让他身心愉悦。
雷刹看在姜凌的面上,道:“大王当心隔墙有耳。”
姜准一个笑声吞进肚里,生生地噎得直打嗝,小侍女连忙送上温水轻拍他肥厚的后背。
“去去去,笨手笨脚的,呃。”姜准又是连着几个嗝,不耐烦地赶走小侍女,抹把脸,装模作样地道,“副帅说得是,是我轻狂了是我轻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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