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帝再宽厚仁善,也不喜壮年的太子与重臣结交, 女眷却无此顾虑。太子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性喜热闹,常在东宫别院设宴广交诸臣妻女,衣香鬓影, 金盘琼枝,示遍人间荣华。
春时看花,夏时避暑, 秋赏红叶,冬日雪景, 一年四时,除却宫宴, 太子妃姬氏总有各种名目巧设欢宴,众女宾总是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宾主尽欢。
“说起来,东宫旧宴确有萧孺人的几分原由。”殷氏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她身边的小杨氏也有几分不自在,将一枚干果送进嘴里,别开了目光。
雷刹看在眼里,问道:“东宫设宴与萧孺人有什么干系?”
小杨氏将手中未吃尽的干果用手帕包好,掷回案上,咬牙道:“大王自得了萧氏,便以为自己得绝代佳人,与几位伯叔饮宴,多炫耀得意,萧氏美名遍传。太子妃也有耳闻,难免心生好奇。”她顿了顿,低声道,“大王专宠萧氏,我心中委屈,言语间难免抱怨。太子妃便笑道:什么美人,说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倒让我好生好奇,下回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
小杨氏侧身对殷王妃不安道:“王妃,那时我还推却呢,她一个乡间采桑的,又粗俗又无礼,又不曾见过世面,来东宫赴宴,出了错露了怯惊了人,岂不是我们王府之过。谁知太子妃说:我岂是量小之人,还能与她计较?”小杨氏声音又细了几分,有点忐忑,“太子妃心疼我受委屈,还道:若萧氏宴中失仪,说不得还能为我出口恶气。”
“我虽厌恶萧氏,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小杨氏慌张辩解道,“在府中,无论如何为难萧氏,门一掩,都是自家事。我便是想让萧氏死,私底下手便是,哪会假手于人,授之以柄。再说了,太子妃与我们又不是一路的,我哪会对她剖心剖肺。”
殷氏叹道:“孺人不必解释,我一直深信萧孺人死与你无关。”
小杨氏展颜,道:“王妃有时虽然处事不公,还算深明大义。”
雷刹越发觉得殷氏与小杨氏之间古怪,问道:“萧孺人赴宴前可有什么异样?”
殷氏没有半点的犹豫即答道:“没有!东宫旧宴,太子妃特遣一张请帖给萧孺人,萧孺人接了帖子,怯懦不安,小心翼翼前来向我讨教东宫各样避忌规矩,大王也特地嘱咐我多照顾些萧孺人。”
小杨氏忆往昔,又生怨气,道:“姓萧的雪雕冰琢,冷不得,热不得,更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真是好大的架式,带了一众奴仆,还要王妃照料。”
殷氏拈起一枚干果塞给小杨氏,又轻叹一气:“萧孺人身故,大王已逝,你怎还这般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小杨氏一愣,长睫抖了抖,随后茫然苦笑:“是啊,都死了,我们这些人……又有何趣?”
雷刹耐下性子听她们东拉西扯,捕捉着言语中的点点痕迹:“萧孺人曾经的仆从可信得过?”
殷氏回道:“萧孺人身边的婢女,都是大王亲信,大抵是可信的。且,萧孺人与太子出事,她们都被圣人赐死,连着尸骨都被弃在荒坟。”
“东宫殿院何许,太子妃招待各女眷,太子又有回避,萧孺人怎会撞见太子?”风寄娘不解问道,“就算座中离席,也有仆从跟随,又怎成私会?”
殷氏道:“当年太子妃设宴在东宫西景院,虽在太子起居的明德殿西侧,两地隔宫墙、花园、池塘,离得并不近,但是,太子那时并不在明德殿歇息,而是西景院内善佛堂礼佛。善佛堂在西景院一角,幽僻清静,周围栽菩提青竹,自成天地。”
“太子礼佛?”雷刹讶异。
殷氏也讶异地回视:“圣人笃信佛理,太子自然信佛。”
雷刹会意,太子仗着圣人溺爱,言行拔扈,还肯在佛堂做文章也算孝顺。
殷氏道:“俗话说,宴无好宴,于我平常,于萧孺人……东宫宴哪怕吃着珍馐,饮着琼浆,丝竹歌舞一片欢声,也是难以忍受。座中诸人不是命妇就是贵女,人人惊讶萧孺人美貌,或是善意,或是揣测,或是调侃,或是讥诮,对她品头论足,似是看笼中金雀,观它灿烂鲜艳的羽翅,逗它跳跃,听她脆鸣。”
“宴至一半,萧孺人推说酒醉头晕,告罪离席,我一时不得脱身,见她身边跟着一干仆妇,又一再保证只在近处水榭吹风,遂点头应允。到底过了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我与太子妃还有四弟妹说了几句话,看几个贵女在那投壶戏耍,我见萧孺人还不见归,便遣人去寻找。太子妃还戏言:宫墙内院的,你还怕萧美人走丢。”
小杨氏点头,跟着回忆:“那时我也在一旁,跟着说了一句:她可是天仙,真有闪失,我家大王可要心痛。我正要再取笑几句,忽得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满座皆惊,有些个还及笄的小娘子胆小,也跟着叫。太子妃被人扰乱宴席,大是恼火,安抚众宾客,不顾身边女宫劝阻,非要亲自去看那个生事。”
“我们循声过去,在西景湖边看到鬓发散乱与太子拉拉扯扯的萧氏。”小杨氏又是咬牙又是害羞又是厌恶,微瞪着眼道,“太子没有束发,仅着一身单衣,袒胸露腹,满面潮红,简直是简直是……不堪入目。有好奇跟来的贵女,掩面奔逃,太子妃更是怒不可遏。太子见着我们,好似十分生气,两眼发红,神情暴戾,然后怒指着萧氏,质问太子妃无能,又骂太子妃什么人都请,竟让这种心怀鬼胎的贱妇到东宫引诱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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