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噗嗤一声,把嘴里的肉都喷了出来,笑得直打跌。而颜道之一面脸红,一面也觉得有趣得紧,不由得笑出了声。颜瞻微笑着,似一缕冬日初现的暖阳,融冰穿雪,有那么一些寒烈的美。他继续回忆道:“你小时候总爱穿一身荷粉衣衫,折一枝桃花在花园子里扑蝴蝶或者荡秋千,而先生来教书的时候,你摇头晃脑地背书,又像个老学究,那认真的样子和平时极为不符,连先生都忍不住笑。”
与妹妹一同长大的那些日子,仿佛是这辈子最安宁和悦的回忆,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欢乐的时光。凡俗的人生不怕悲喜交织,不惧大器晚成,怕只怕幼时风光,少年得意,一步步长大却一点点失去,直到长成后才发觉那么多美好物事都只在回忆中。虽说要握住现时幸福,却往往在不经意间作了一番今昔对比。
但眼下的幸福依然最重要,不是么。
“哥哥,”道之与颜瞻相比,或许因着失了忆,伤感更为渺远而微末,“眼下我们不是骨肉团聚了么?终究上苍不薄,历经丧乱还能重逢。”颜道之那样温和地笑着,“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前的平安团圆才更重要,能和你重逢,我至少不必像从前那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了。”
颜瞻抬眼看着着身量纤纤的妹妹,不想她如此柔弱的外表下竟有着那样笃定的心念与超凡的达观,是自己太不够了解妹妹了,也或许是过分看重曾经的繁华,他想。
他们吃完,略歇了歇,趁着天光尚早,起身上马继续前行。
颜瞻继续为妹妹回忆当年的点滴。
“记得家中遭难前的半个月里,父亲每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丫头们送饭过去,父亲都不吃,唯有母亲百般劝慰,父亲才会勉强吃一两口莲子羹。半月后,一天深夜,雷雨交加,雷声吵得我迷迷糊糊睡不安稳,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就被安叔叫醒了。安叔是咱家的老仆,最为忠心。他没有和我细说什么,只是匆忙帮我穿戴好,与父母道了别就上了马车,一路狂奔。外面雨大得很,路泥泞不平,颠簸得厉害,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掀开帘子一看,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不知名的荒郊野外,马车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我心里着急,疯了一样叫安叔,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安叔只是一路向前,我逼得紧了,他就厉声叫我安静下来,想活命就不要闹!他从不曾对我这样,于是我没再搅闹,直到他一口气赶了一整夜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一片山林前。”
颜道之听得十分认真,凝视着陷入悠远深思的哥哥,想来她自己也是这般逃奔出来的吧,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往事来。
“安叔终于停了下来,我也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等待着他的解释。他却‘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是不肯受,虽然在府中我是少爷他是下人,但论岁数我毕竟要称他安叔。我一下子跳下了车,同样跪在了安叔面前,连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瞬间回到了那个逃难的日子,幽谧的深林,让那时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安叔抹了一把眼泪,扶住颜瞻的双臂:“唉,少爷。咱家遭了难,老爷和夫人他、他、都……”
“安叔、安叔你说什么?!爹娘他们怎么了?怎么了?妹妹呢?道之呢我妹妹呢她去哪儿了?!你说啊你快说啊。”颜瞻焦急得双眼冒火。
“老爷得罪了朝廷里不少的人,如今皇帝昏庸无道不理朝事,一伙宵小之辈想要取老爷宰相之位而代之,谋划了这么一场灭门……”
“灭门……”颜瞻感到眼前一黑。这么说来,他竟然在一夜之间,和父母家人永诀了?!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怎么会放过他们纵容他们?!父亲、母亲……”
尽管嘴上有一万个不承认,颜瞻早已泪雨滂沱,他拼命摇晃着安叔的身子,近乎疯狂地叫着:“安叔,你还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不,这不是真的是不是。安叔我在做梦是不是、是不是?!”
安叔搂着泣不成声的颜瞻,心中无数个不舍与剧痛,一夜之间失去至亲,失去一切理所应当的幸福与安宁,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
一瞬间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那……我的妹妹呢?
“安叔,安叔!道之呢?我妹妹呢我妹妹呢?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少爷你听我说。老爷安排了我和小姐的奶娘,在不同的时辰分别带着您和小姐分头逃难,小姐她现在……现在应该在去往扬州的方向吧。”
“扬州?安叔,妹妹还太小,她受不了这种打击,受不了逃难中的颠簸的,安叔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我要去找她!”
安叔拼了老命按住几近疯狂的颜瞻,老泪纵横:“少爷不能啊!如果现在折返回去,不光我们活不了,还会牵连小姐啊。小少爷,您听我说,我会先找好地方让您安顿下来,等风头过一过,老奴就带少爷去寻小姐去。少爷,现在不能去啊!”
安叔费了太多的力气,才让这个血气迸发的男孩儿略略安定,他知道这样并不公平,也知道这对少爷来说是何等痛苦的折磨,但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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