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远叹了口气,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在靖州新得了个卿卿,刚品出些绝妙滋味,一时脱不开身,这才……”
江叡哈哈大笑,拿筷箸指着他,像抓了天大的把柄,道:“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余思远竟也会有栽到美人膝下的一天。”
余思远亦笑了笑,只是这笑寡淡的很,尚趋不开眼底浮重的寂寥之色。
他与江叡对酌到日暮时分,面红如枫叶,形状颠倒,已是酣醉模样,便要起身告辞,江叡亦半醒半醉,抓了他道:“不行,你不能走,弦合想念你至深,非要我带你去见她。”
余思远连忙摆手:“我醉了,这一身的酒气非熏着她不可,你知道,弦合最烦别人一身酒气的到她跟前了。”说罢,挣脱开江叡,在初七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
芙蕖中枯叶飘零,连带着一池水也死气沉沉的,余思远绕过渠水,迷蒙的神色陡然清明了起来,极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有连阙琼楼,弦合就在其中的一间。
她或许守着灯烛在盼望他罢,可若是见不到他也便这样了,她对他,不过是小妹对兄长的思念,见或不见只若寻常,并不会在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
可是他不一样,他不敢见她,长久以来辛苦压抑的情愫,甚至向别处纾解的情愫会因为见一面而不受控制。
她最好离他远远的,在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第58章
弦合等了余思远许久,可迟迟不见他来,反倒是夜色沉酽时,江叡醉醺醺地回来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内室,抬眼瞧了瞧弦合的神情,抱怨道:“我没给你把大哥领来,也不必是这副神情啊,幸亏他是你的大哥,不然我还真是得提防着……”
“你胡说什么?”弦合将他搀进来,吃力地安坐到榻上,又回身去浸湿了帕子,给他擦拭,正蹲在榻前,江叡倏然握住了她的手,朦朦胧胧地笑说:“伯瑱帮了我的大忙……抓住杨曦,下面的事就好办了。”
弦合听得疑惑,轻轻问:“怎么好办?”
“我已查明,当日在靖州遇刺就是吴蒙派人所为,可单凭这个,至多只能将他罢官免职,想要杀他却阻力重重。你还记得当初在陵州,征讨山越前夕有人想要杀我吗?那时伯瑱替我挡了一剑,虽然我们猜测是杨曦所为,但行军方略外泄,定是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弦合有些听明白了:“吴太守和杨曦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江叡点了点头:“他们一个包藏祸心,生怕我盖住了江勖的风头;一个想要列土封疆,占山为王。倒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只要杨曦在我的手里,杀他之前细细的审一遍,不怕审不出吴蒙。”
他长舒了口气,向后仰躺回榻上,语意幽邃地说:“等收拾了吴蒙,打压了袁夫人一派,把四弟送到长安,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齐家了。弦合,你别怕,我不会让旧事重演……”
醉意深重,后面的话说得含含糊糊,并不十分清晰。弦合爬在他身边,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
她一时怅惘,愣了好半天,凝着江叡俊秀瑰美的酩酊睡颜,抬手轻轻触摸他的鼻翼。
原来他和她一样,纵然眼前岁月平缓无波,可内心深处还潜藏着一份深重的恐惧,生怕命运回转,旧事重演。
她在江叡身侧躺下,辗转反侧间,又想起了兄长。
家中出了这么多事,父亲和大伯父已经知道了兄长的身世,而她又擅作主张允诺让如圭袭爵,这一切总得找机会跟兄长一一说明,可他怎么倒好像在躲着她似得。
从她和江叡成亲起,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他不是别人,是她的兄长,是向来雷厉风行的余思远,若他想见什么人,想要去什么地方,即便有万重阻隔、千叠山峦在他面前,他也会挥剑劈开一道缝隙,让阻滞跪伏于他脚边,而不是屈从于阻滞。如今这样的情形,几次三番缘悭一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不想见她。
眼见兄长在陵州滞留的时日一天天流逝,若是这一面再见不上,他就该回靖州了。
弦合左思右想,采取了迂回战略,先见了见随军前来的文寅之。
“我这几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哥哥好像故意在躲着我,思来想去,我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寅之,你总是在他身边,可知道我是做错了什么惹他厌烦了吗?”
文寅之沉默良久,如言在哽,踌躇万分,好半天才说:“或许,是恰恰相反吧。”
这就像打哑谜一样。
弦合听得云里雾绕,皱眉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文寅之在来时想过要向弦合和盘托出,余思远的行径就好像是在辛苦筑就的千层垒土之下埋了巨大的隐患,一旦暴之于天下,只怕是一场轩然大波,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可思来想去,人家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有怎样的龃龉,总改变不了骨肉亲情在。若要他这个外人来搬弄口舌是非,只怕到时候两边都得不着好。
所以纵然深知内情,还是不得不三缄其口。
他所能做的,就是穿针引线,故意将余思远骗出来,把他带到了燕邸,和弦合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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