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合隔着茜纱看他的背影,虽近花甲,可常年戎马锻造出脊背挺直的形态,每行一步都如踏着鼓点,稳健而有力。
这老将军消失在连绵宫阙之间,渐渐的,她自心里生出些惋惜之感。
送走了顾长安,弦合又召了陆偃光。
江叡此次出征并没有将陆偃光带在身边,而是让他入廷尉府为官,总领军务。因为一部分军队被余思远带走御突厥,一部分军队被江叡带走攻长安,剩下的寥寥可数,这一官职也算不得肥差,淹没在权贵云集的治所,实在算不得显眼。
面对陆偃光,弦合自然不必弄玄虚、布疑云,可以与他开门见山。
“我怀疑齐协和顾宗越勾结在了一起,这次顾宗越驻军靖州不归,恐怕是有隐情。”
陆偃光刚坐稳,双手扣在膝上,缁衣缎袖翩然垂洒,显得仪态舒雅而温隽。闻言,他猛地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弦合,默了片刻,问:“王后如何得知?”
弦合沉溺在心事中,没有察觉他反应的古怪,只道:“母亲给我送了一盒点心,乳糕被捏成了月亮和蝎子的形状,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解释,她是要向我报信,顾宗越滞留靖州,与齐协勾结在了一起。”
她回想之前江叡对她说的齐家动向,越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是对的:“王上曾对我说过,定威将军齐世渐频频往来靖州,这样一来事情就能连贯起来了……”
她面露疑色:“可他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顾宗越滞留靖州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陆偃光端坐,胳膊翻上,握了握拳,又摊开,如此反复几次,他道:“王后恐怕是多心了,此乃朝政军务,自有文武朝臣操心,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弦合一急:“我怎能不担心?哥哥率军去了韶关,而临羡又去了长安,万一他们有阴谋,祸及哥哥和临羡,那……”
她戛然住口,电光石火之间灵机一闪,猜测道:“顾宗越迟迟不归,便只有派哥哥去韶关北御突厥,大魏分兵两路,可供临羡调拨用来攻伐长安的军队就大大减少……”她感觉脚步幽微,一步步接近真相:“前些日子我在陵州看见了卫鲮,哥哥又说查到有突厥人和长安来的人在赌坊里密会,他们,他们……”
他们相互勾结,布了一套迷魂阵,实为削弱江叡的实力,可前些日子探子来报,长安布防甚是松弛,总共加起来不过三万人,江叡因此轻敌,将大半军队让余思远带走,而自己只带了五万人去攻长安……
她大惊,霍地起身:“姐夫,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务要尽快调兵去襄助王上,长安那边可能不止三万人。”
陆偃光坐的稳当,秀眉微拧,极为难的模样。
弦合惊惶道:“我刚才试探了上将军,他应该对顾宗越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廷尉府还有一些驻军,需要上将军令才能调出,我这就再宣顾长安。”
“等等。”陆偃光站起身拦住弦合,他眉宇舒缓开来,俊秀的容颜上带了丝丝无奈,似是放弃了什么,喟叹道:“不必有上将军令,王上临行前已将虎符交与我,必要时我可调派廷尉府驻军和越州新军。”
弦合一愣,怔怔地看陆偃光,他青濯的面容上一派宁静沉着,她不很确定的回想,好似他自一踏入承光殿便是沉静的,不管她的猜测多么可怕,都不曾在他的脸上见过丝毫慌乱。
他刚才说江叡临行前已将虎符交给了他……
她嘴唇轻颤,“你们早就知道?”江叡将虎符给了陆偃光,而不是顾长安,就等于越过上将军的职权而令军务旁置,这样说来……
“临羡早就知道顾宗越滞留靖州另有阴谋,所以他防着顾长安?”弦合觉得匪夷所思可又贴合了情理:“若是这样,那么哥哥带走了大半军队去御突厥也是假的,你们全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
陆偃光垂落下眉目,“顾宗越滞留靖州许久,分明是有异常,可那边迟迟未示警,齐协又与威远将军走得颇近,王上和伯瑱担心,你们的父亲和大伯父一时糊涂,受了齐协的蛊惑。”
“告诉你只是让你也跟着心烦煎熬,如今这样的情形,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有任何动作,必须保持风平浪静,等王上和伯瑱到了长安,才能攻其不意。”
弦合只觉脑子里空了一瞬,迟滞延缓的反应了许久,才领会了陆偃光的意思。江叡和哥哥是怀疑余家已经倒戈,怕她担忧,才瞒住她……
“不可能。”弦合沉定无比地说:“这盒点心虽是以母亲之名送来,但母亲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她不可能会知道这样的军情秘闻。就算被她知道了,全家人必定将她看得严严实实,不会让她有机会向我报信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坚毅道:“这盒点心能送到我的手上,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必是集余家全家之力艰辛发出的预警,我的家人,他们一定身不由己,被看押了起来。”
不然,不会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来向她示警。
陆偃光倏然握住弦合的胳膊,他是文弱书生,可这一计力道却如铁铸般箍在弦合的胳膊上,将多年习武的她困于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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