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初夏的光芒落到身上,和沁而温暖,带给人无限的满足。
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短促的噩梦。
梦过无痕,落在现实里的唯有圆满和平静。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这一路走来,他荒唐过,混帐过,可终归他没有负了谁。
是呀,这个世上他谁都没有辜负,只除了他自己。
*
余思远走后朝中武将便重新洗了牌,所提拔的大多是跟随江叡南征北战多年的有功之臣,职责和官名都是陆偃光亲自拟定,公允之至,恰当之至,全然不需要江叡多费心。
他尊自己父亲为太上皇,母亲为太后,修缮了行宫供他们居住。而袁太妃则跟着被封为晏王的江勖出去辟府独居了。
本来袁太妃还有几分不甘,可无奈身边党羽凋零,就连这唯一的儿子也对夺储不甚积极,被逼急了,还朝她嚷嚷:“娘,咱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饭成吗?你看我是那块料吗?”
袁太妃忿忿至极,可愤懑过后也无可奈何,只有慢慢地认了命。
江叡倒是谨慎,在登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放松对袁家和齐家的监视。袁家倒是好说,只是齐家近来出了些波折。
齐协被处死,齐世渐被流放,而齐世澜则上表辞去了官职举家安居越州。
他们将卫鲪带在身边,如累代孤苗那般的看护,直到最近沈昭愿探来消息,说是卫鲪走失了。
说是走失,可他的衣物行李都被一同带走了,全然不像是被人掳走,倒好像是自己走了。
江叡了然,笑道:“昭愿,你派人去一趟越州摄政王墓,守在那里兴许会有收获。”
果然,过了没几天沈昭愿红光满面地报,他们看见卫鲮和卫鲪去祭拜了摄政王,而后兄弟两结伴一路往南郡去了。
江叡心想,卫鲮虽然在最后关头被萧善皓逼走,可他毕竟已做了萧氏子孙该做的事,在王朝末日拼尽了全力挽狂澜,虽然最终以失败落幕,可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能阻,这本是大势,他心中也该没什么遗憾了。
旋即摇了摇头:“好了,昭愿,卫氏兄弟的事就不必再过问了,由他们去吧。”
他处理完政事,踏着暮色回了昭阳殿。
殿中查放着新剪的桂花,细碎淡黄的花瓣密匝匝长在枝桠上,热闹却又不显得张扬,微风拂过,还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就如现在的日子,温和静好。
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抱住。
江叡一诧,摸着弦合放在自己腰前的手,“你怎么走路一点动静都没,吓我一跳。”
弦合搂着江叡的腰,将侧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微带了抱怨:“你早晨走时说三个时辰就回来,可现在都六个时辰了,临羡,你骗我。”
江叡失笑,温和耐心地解释:“南郡来了急报,说薛应晖又不安分,我处理着耽搁了些时辰。”
弦合嘟了嘴,不说话。
他察觉出异样,忙转过身来看,见她满面郁色,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他微屈了膝盖,与弦合平视。
弦合默了默,说:“母亲给我来家信了。”她顿了顿,见江叡神情专注地等着下面的话,心情稍有舒缓,慢慢地说:“她说她很好,家中比从前和乐了许多,大伯父和父亲还有二娘都托她向我问好。”
江叡心思转了转,自他登基后将弦合的母族封了个遍,可他们一口咬定在靖州住惯了,不肯上京。他捉摸着这八成是余思远的杰作,余思远深知他忌惮外戚之祸,不光自己不想给他添堵,还约束着全家不许上京来凭荫封耀武扬威。
其实这样也好,他知道弦合与家人的关系并算不上亲密,这样千里之隔,反倒还能生出些念想。
他仔细觑看弦合的脸色,笑问:“你是不是想家了?”见弦合缄默不语,道:“那你准备准备,我陪你回去一趟。”
弦合睁大了眼睛,为他言语中的轻巧而诧。
如今的他,也能说走就走吗?
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嘀咕,江叡笑道:“我们微服而去,只带随行护卫,连敏敏也不带,去去就回,大约不会耽搁什么。”
弦合一怔,心中涌上欣喜,眉眼弯弯,娇颜转阴为霁。
……
江叡说一不二,果真和弦合化妆成了寻常商贾夫妻,一路北上,走了两日陆路,便到了靖州。
本打算先去永安公府看余思远的,可走着走着却去了大将军府。
弦合幼时在靖州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很是熟悉。她顺着宅院的壁墙绕了一圈,墙漆斑驳,暗生苔藓,全然不像小时看过的那般恢宏壮丽。
她冲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江叡笑道:“这么长时间,我精心算计,好像每一步路都走的很稳当,我如了自己的心愿,保住了哥哥的命,也给自己挣得了一个圆满,可是临羡,我却觉得如今这个我并不是最好的我。”
她微仰了头,沿壁高高耸着,糊着尘泥旧瓦,她微眯了眼,好像穿越尘光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儿,眉眼飞扬,笑得没心没肺,趴在墙头看街上人流穿动。
不受规矩束缚,没有婉转算计,一双美眸清澈见底,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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