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好了秦妈妈,她怕一会儿楚二娘会来插手,弦合与她还得保持明面上的客气,不好推脱之下院子里再被她塞进耳目,一切又都白忙活了。便以替母亲祈福为名,让外面套了马车去南山寺烧香。
寺前两棵参天古刹光秃秃着枝桠迎风摇曳,方方正正的寺庙安静伫立在云雾缭绕中,背靠苍渺的崇山峻岭,肃穆且规整。路有积雪,行走泥泞,但仍有许多善男信女提着贡品无比虔诚地上门拜谒。
庙堂里几根穹顶大柱新刷了漆,红色油光鲜亮,一看便知香火鼎盛。
弦合摇出一根签,小沙弥上前道:“施主可去内堂,让大师父为您解签。”
其实对这些佛道,弦合并不太信,但她母亲常年持斋,熏染在终年经月的梵音中,看着母亲笃信到痴迷的地步,她自己也有了些微的松动,普照的佛光真的能度苦难众生吗?
她领着落盏进了禅室,刚一迈进去,门从后面关上,啪嗒一声像是上了锁。
落盏嚷道:“你们锁门干什么……”
禅室里檀香浓郁,化作烟雾迷蒙散开,布幔高悬,明黄的绣垫上并没有坐什么高僧,而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坐了个气定神闲的贵妇人,身后两个矮小敦实的老妈妈和四个精悍壮汉。
弦合苦恼地心想,今天大约出门没看黄历。
那妇人看上去极眼熟,她将皮肉松泛的手搁在桌面上,上下打量着弦合,神情倨傲,像是在看一只蜷缩在她脚边的小猫小狗,颇为不屑。
“你就是镇远将军的三女儿?”
弦合不说话,冷淡地站在原地。
旁边的妈妈厉声喝道:“我们家夫人问你话呢?”
弦合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开,看向窗棂,铜栓锁住,棉纱窗纸细密厚实,外面的景致映出一片混淡模糊的虚影。
她撇开眼,不耐烦道:“你问我,我就得答吗?你们又是什么人?”
‘啪’一声,那妇人把手往桌面上一拍,怒道:“果真是个不守规矩体统的东西。”
弦合翻起眼皮,好笑地看她:“你将一个来上香的官家女子私囚在这里,还要我有问必答,到底是谁不守规矩体统?”
两个妈妈义愤填膺,大约自家主人身份尊贵,从未受过此侮辱,便要撸起袖子上前来教训弦合。被那妇人抬手一阻,两人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你将我儿子的婚事搅黄了,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弦合一诧,重新打量她。果真,是那大名鼎鼎今生却总是缘悭一面的吴大夫人,也就是吴朱轩的母亲。
前一世,她也只在大姐姐死后上门去闹时见过她一次,这人看上去珠圆玉润,不说话时勉强也能称得上端庄,可弦合知道,她有多么狠毒,折磨起人来简直不露声色,就能将人吞的皮骨不存。
当年,软弱的姝合落在她的手里,便如羊入虎口一样。
可弦合不是姝合,丝毫不惧她的质问,淡淡一笑:“您可真会说笑,我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去搅黄谁的婚事?您这样打哑谜似的,我什么时候能猜出来您是谁。”
吴夫人低头抚平帕子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你这点道行,真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朱轩身边的小厮都招了,他那天从余府出来,是你追上了他劝他要是真想退婚,就得豁得出去,当众说出来退婚,让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弦合的神情平静至极,轻轻笑了笑:“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吴夫人料到她不会痛快承认,只问:“你搅黄了吴家和你姐姐的婚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吴家?”弦合面上的诧异恰到好处:“原来您是吴夫人,刚才弦合诸多冒犯,还请您恕罪。”
吴夫人抬头看她,这姑娘面皮细腻,五官秀致,打扮得也清爽,耳上两粒珍珠摇摇晃晃,映得人清莹灵韵。
乍一看是个样貌皎美的少女,但眼睛里透出来盈盈淡淡却又暗含机锋的光,使她言语再谦卑,再装傻充愣,都无法让人相信是个无辜且绵软的一般女子。
吴夫人觉出有趣来:“你们家,一个窝囊废的父亲,一个闷声不吭的母亲,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弦合敛去笑容,正色道:“我敬您是长辈,但也请您谨言,勿要侮辱我的父母。”
室内一时静谧,佛龛前供奉的焚香被烧灼得丝丝嚷嚷,吴夫人蓦然笑起来,略显粗嘎的笑声让人觉出些阴寒来。
“我错了,不该跟你废话,你这丫头既敢干出这种事,我早就该料到你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
她敛过以银丝刺着酴醾花的宽曳袍袖,闲适地抬起茶瓯喝了半盏,重重地掼回桌上。
随着闷顿的声响,四个壮汉齐齐上前,逼近弦合。
落盏吓得直打颤:“你们……想干什么?”
吴夫人悠闲地正了正鬓侧的朱钗,“还能干什么?给你们些教训,你既毁了我儿子的姻缘,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不是公平的很吗?”
四双黑靴步步逼近,弦合突然明白吴夫人想干什么了,不禁齿冷,自己真是低估了她的无耻阴狠。
弦合一笑,齿贝雪亮,幽然泛着冷光:“你也真是太天真了,以为我是什么人?姝合么?凭这么几个酒囊饭袋也想来毁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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