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蒲城令的预想。
三天过去了,他等待中的龙关援军没有如期出现。
又三天过去,援军依旧不见踪影。面对叛军发动的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击,城头守军伤亡不断,整座城池,岌岌可危。好在蒲城城防坚固,蒲城令身先士卒,鼓舞人心,民众亦听闻叛军烧杀劫掠,自发支持,这才多次打退叛军的强攻,继续坚守。
但城中人心已经不稳。开始有流言传播,说朝廷已放弃蒲城。
蒲城令起初的信心,亦随之慢慢动摇。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援军到来的路上遇到了阻碍而已。
他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在数日之前,终于破灭。
那日,在又一次打退了叛军组织起来的进攻之后,他等到了一道来自朝廷的敕令。
朝廷命他必须坚守城池一个月,不计一切的代价,否则,便以渎职罪论处,罪及家人。
至此,蒲城令终于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龙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朝廷这是要以蒲城为代价,将能调用的军队集结到龙关,准备在那里全力阻挡叛军。
蒲城只是这个“丢卒保车”计划中的卒子而已。
蒲城令的父母妻子,人都在上京。他只能照办。
他隐瞒消息,继续用永远也不可能会抵达的援军鼓舞着剩余将士的士气。
围城之内,人死的越来越多,城里的悲观气氛,也越来越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苦苦守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蒲城被朝廷放弃的消息,彻底地传开了。
蒲城令杀了两个动摇军心的逃兵,带着最后剩下的不到一千士兵,手持武器,登上墙头。
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再一次地抵住叛军的攻击了。包括他们自己。
一张张高耸的云梯,搭上了墙头。叛军如同蚂蚁,沿着云梯攀登而上,涌上城头。
破城在即。
蒲城令身中数箭。他的身后,是满城绝望的民众。爷唤娘,母抱子,宛如无头苍蝇般在城中奔走,在破城前的最后一刻,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到处都是惊恐的哭嚎之声。
末日已到,却无路能退。蒲城令怀着悲壮,带着城头最后剩下的数百将士,和从云梯上不断跳下的叛军搏斗着,做着注定无用的最后努力。
忽然,远处的原野深处,仿佛传来了一片杀声。
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随着杀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支只有边陲方能孕育而出的庞大的骑兵军队。
万马奔腾,宛如来自地下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朝着城池的方向,迅速涌来。
晴空之下,一面令敌见之变色的巨大的黑色旗帜,在大风里猎猎飞舞。
城下的叛军亦发现情况有异,将领立刻下令停止攻城,列阵以待。
蒲城令和身边剩下的那数百将士,砍杀了城头上还来不及退走的叛军,随即仿佛做梦一般,奔到城墙前,盯着对面那面随着骑兵前进变得越来越清晰的的旗帜。
他们终于认了出来。
蒲城令愣怔了片刻,突然,朝天发出一道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狂喜的吼声:“天不亡我!”
“河西谢节度使来了!”
他喊出这一句用尽全部气力的吼声,热泪滚滚,“噗通”一声,人一头栽倒在了城头之上。
蒲城外的旷野里,远道而至的河西军与叛军厮杀在了一起。
漫天的弓箭,如雨的火石。新流出的血,层层覆了旧血,红透被火烧焦的城墙。
叛军知道刘后要舍蒲城,全力保龙关。即便召谢长庚平乱,最大的可能,也是在龙关相遇。
他们没想到,他竟会亲自驰援此地。
尽管兵力占了上风,但面对这支来自边陲的有着惊人战斗力的精锐骑兵,叛军渐显颓势。
厮杀半日,损了数员战将,叛军军心涣散,趁了夜色,仓皇撤退。
持续了半个月的围城之困,终于被解。蒲城的城门大开,附近火杖点点,光亮如昼。
城中早传开了河西节度使谢长庚亲自领兵来此打退叛军的消息。全城绝处逢生,民众感激涕零,数千人涌到了城门口,挤在街道的两旁,想要亲眼一睹这个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节度使的真容。
蒲城令已经苏醒了,领着城中官员,也到了城门,亲自迎接谢长庚入城。
他被人搀扶着,等在那里,终于听到夜色的尽头,传来了一片劲疾的马蹄之声,朝着城门而来,越来越近。
蒲城令翘首张望着。
很快,伴着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踏步之声,他的视线之中,映入了两列身材魁伟的甲兵,中间,大步行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衣甲未卸,染满污血,四周熊熊的火把光芒,照出了他的脸容。
他面容英俊,一双眼眸,却呈着血红,通身的恐怖杀气,犹未散尽。
挤在城门口的民众,知这男子便是河西节度使谢长庚。
周围的杂声,随着他的现身,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人人屏住呼吸,用近乎敬拜而畏惧的目光,望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在他行经面前之时,不由下跪,朝他叩拜。
这男子却如同未见,脚步稍作停顿,目光扫视了一圈前方,在无数张脸孔之中,迅速地落到了蒲城令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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