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忙道:“兰儿你别误会。阿嫂既答应助你,便不会食言。阿嫂的意思,是此人不容易对付,叫你有个防备,免得事情万一不能速决,会叫你失望。你放心,就算他不点头,你人已回来了,只要你王兄抓着他谢家无礼纳妾一事,不放你走,这里是长沙国,他敢做出强行抢人之事?”
“谢长庚确实不容易对付,正是如此,事情拖下去,对王兄,还有我长沙国,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本就因我而起,也是我自己和他的事。兄嫂与他说得再多,也如同隔靴搔痒。不如我自己和他把事情说清楚,及早了结。”
陆氏一愣。
“兰儿,这个谢长庚,真的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阿嫂怕你应对不了……”
“阿嫂放心!”
“我和他,也算是夫妻了。把事情说清楚,也是有必要的。不管能不能如愿,我都要试上一试。”
陆氏望着小姑。
她眸光澄澈,含笑望着自己。
陆氏迟疑了下,终于点头:“也好。那我去和你王兄讲。有什么话,你自己当面和人说清楚,他若能听得进去,那便最好不过了。”
慕扶兰笑道:“多谢阿嫂!”
……
夜幕降临。长沙国王府的宴殿之中,正在举行着一场飨客的夜宴。
儿臂巨烛,于殿内东西两翼一字排开,宛如两条火龙,放出辉煌,将整个殿堂照得亮如白昼。殿前左右檐下,高悬乐器。殿内南楹,设大乐钟鼓。巨烛之前,一张张的青玉案上,所设的鎏金尊爵,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
一切规制,都不过只逊帝王一等。
如此气派,也唯在王侯之家,方能得见。
东向的上座之前,左铜龟,右铜鹤,龟鹤口中,吐出缕缕龙涎香烟。
慕宣卿坐于此。
河西节度使谢长庚,坐主客之位。
长沙国前来陪客的大小官员,以尊卑次序,也各自入座。
王府前堂,今夜灯火辉煌,鼓乐齐鸣,后院却幽阒一片。
夜色深掩了花木,檐影如描。几点灯笼,吐着昏黄的微光,照着通往王女寝居的那条曲折深道。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的声音。
慕扶兰紧紧地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身子,完全地掩在热水之中。
仿佛有无数双温柔的手在竞相地抚着她,将热气沁入她周身的每一个毛孔,安慰她蜷成了一团的身子,
终于,她慢慢地舒展开四肢,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她睁眼,从热水里起身,扶着浴桶爬了出去,自己擦干身子,裹了件衣裳,迈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闩。
屋里只有慕妈妈一人。
她就等在浴房门外,眉头紧锁,目光愁虑。见慕扶兰终于出来了,忙迎上,伸手就扶住她的胳膊。
“翁主,你……”
“我无事。”
慕扶兰稳稳地站在那里,朝她一笑。
“叫她们进来,替我更衣吧。”
慕妈妈压下心中的忧虑,望了她一眼,转身,开门将外头的侍女唤入。
侍女们入内,围上来替她更衣。
更衣完毕,慕扶兰并未起身,依旧坐于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影久久不动。
她仿佛出起了神,神色冷漠。
侍女们平日与她关系亲近,但此刻,却都立在一旁,不敢发声。
良久,门外走廊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丹朱跨了进来。
慕妈妈急忙出去。
丹朱小声说了句话。慕妈妈转入内室,回到慕扶兰的身后,俯身下去,嘴贴到她的耳畔,低声道:“夜宴已毕。他应当快来了。”
夜风随门,穿过垂落在隔间的一段轻纱帐幔,无声无息地涌入。
慕扶兰转过脸,视线落到近旁那簇在风中摇曳晃荡着的灯火,说:“我知道了。你们全都出去吧。”
第8章
屋里剩下了慕扶兰一人,耳畔静悄悄的。
镜旁,插在琉璃莲花座上的那尊蜡炬,突然爆了下灯花。
烛火跳了一下,随即安静了下来。
火光投映在了她的眼底,微微闪烁,她的视线便凝在上头,良久,仿佛下意识般,抬起手,纤纤指尖,慢慢地凑近了烛火。
肌肤被火苗燎了一下。
一阵细细的,却又尖锐的疼痛,从她的指尖,迅速地传遍全身。
但慕扶兰却仿佛没有任何的感觉。
只在她的眼底,掠过一道痛楚的暗色。
她又一次地想起了她的熙儿。
她最爱的唯一的孩子啊,在她死的时候,他才不过四岁而已。
她怎舍得就这样离开了他?执念之下,她精魂不散,一点灵台,附在了长生牌前的那盏长明灯里。
漫长十年,无边的黑暗,蚀骨的孤寂。
她看着他如愿以偿,御极天下。看着他帝王霸业,文治武功。亦看着他,三宫六院,美人如云。
但这些,和她早就全无干系。她早已心如止水。
她固执不肯离去,唯一所系,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她亲眼看到她的熙儿长大成人。到了那时,她便安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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