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下,溪流潺潺,野花遍地,两人半是采药,半是览景,不知不觉,大半日过去,谢长庚见她爬山似也累了,前头恰有一块平坦石头,便叫她坐上歇息。
慕扶兰坐在石上,抱膝凝望不远之外丈夫替自己攀岩采药的背影,渐渐出神。片刻之后,见他走了过来,回过神,忙从石上下去,朝他迎去。
“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去帮你找。”谢长庚问她。
“已经够了,我们下山吧。”
慕扶兰取出自己的手帕,替丈夫擦拭额头渗出的汗。
谢长庚顺势低头,亲了她一下,道:“要是走不动,我背你下去。”他的语气,带了点亲昵的撩拨。
慕扶兰一笑,随即一把推开他,说:“谁要你背!”说着自己拿起药篮,迈步要走,却见他站着不动,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身后,反手就取弓箭。
她顺着他的视线扭头,见山坡那头的溪流之畔,来了一只麋鹿,毛色美丽,停在溪畔,正低头饮水。
谢长庚已是弯弓搭箭,瞄准麋鹿。
他的箭法百发百中,这一箭出去,这头自己撞上来的猎物,还有的好?
慕扶兰忙握住了他的手腕:“它是母鹿。这季节,母鹿产期过去不久。若有小鹿,母子便再不能相见了。你不要射它。”
她话音才落,树丛之后就蹦出来一头小鹿,追到了母鹿的身边,跟着喝水。母鹿转头,伸舌替小鹿舔着脸上的毛,母子亲昵,情状动人。
谢长庚一怔,慢慢地放下了弓箭,见她望着溪边的麋鹿母子,双眸一眨不眨,直到母鹿带着小鹿离去,依然望着那方向,不敢惊她,半晌,等她自己转过头来,方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手:“走吧,回去了。”
慕扶兰轻轻嗯了一声,随他下山。路上仿佛有些恍惚,脚下绊了一下。谢长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顺势停在她的面前,微微矮身下去,柔声道:“你采了一天的药,乏了,我背你走几步吧。”不由分说,将她背了起来。
慕扶兰没再拒绝,脸贴着他的后颈,一言不发,安静地伏在丈夫宽厚的后背之上。
谢长庚便如此负着她,稳稳地下了山。
两人归城,天已黑了,回到住处,沐浴过后,谢长庚抱她上床,和她并头而卧,凝视着枕畔的妻。
她面若芙蓉,笑道:“你这么瞧我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日见。”
谢长庚的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兰儿,你今日是不是想熙儿了?”
他迟疑了下,“你若实在想他了,明日我便送你去河西。你无论何时回来皆可,我等你。”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道:“今日见到麋鹿,令我想起当初熙儿小时的情景,一时有些触景生情。你不要多想。”
谢长庚伸臂,将她身子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慢慢地抱紧了。
慕扶兰依偎在丈夫的胸膛里,听着他发出的心跳之声,闭上了眼睛。
夜渐渐深了,身畔娇妻,已是沉沉睡去,谢长庚想着她白天看见那麋鹿母子亲昵相处时的样子,久久无法入眠,怕扰了她的安睡,他悄悄从床上起了身,出屋,立于阶前,望月沉思之际,听到院门传来拍声。
他穿院而出,过去开门。见是仆从来了,道方才城门门卒那里传话,城外来了一位少年公子,自称是城主夫人之子,来此探望双亲,叫予以传话。
谢长庚的身影定了片刻,仿佛才回过神。他猛地转头,似就要往里而去,忽又停了下来,再次转身而去,出了大门,上了那来报信的门卒的马,驱着便朝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他赶到了城门口,翻身下马,一口气未停,奔出城门之外。
一个少年,夜色勾勒出他清瘦而颀长的身影,月光照出他清俊而隽秀的面庞,他静静地立在道旁,望着那个出现在城门之后,正向着自己奔来的男子。几乎是同一时刻,迈步向他走了过去。
“熙儿!”
谢长庚唤了他一声,声音乍听起来,低沉而平稳。然而倘若细听,不难辨出,他的声音里,含着颤声,心情之激动,可见一斑。
少年凝视着他。
“父皇,我是来探望娘亲的。”他说。
“除了探望娘亲,我也想对你说,那个名叫熙儿的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小时候来这里的那一回,他曾问你,这地方何以起名金城。他记得父皇当时对他说,当夏日到来,雪化尽时,太阳照下,站在雪峰之上看下去,城池里便仿佛铺满黄金,所以名叫金城。父皇你还说,他只要想看,随时都可以来……”
“夏日到来了,不知道父皇你还愿不愿意带我,去看这里如同铺满黄金的美景?
少年的声音哽咽了,朝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地跪了下去,叩首于地。
谢长庚疾步上去,将少年从地上带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双目渐渐发热,抬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明日我便带你去看。走吧,先去看你娘亲去。她今日还想起了你,我哄了她许久,她才睡着。”
少年飞快地擦了擦眼睛,点头,跟着他大步入城。
……
少年在这城中,停留了三日。
到了第三日,他要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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