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太亏欠你了。”穆凉缓缓说道。
小安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的从眼睛里掉出来,又湿又沉重,带的眼下都痒。他擦了擦,手上居然有水渍。
他哭了——
小安所知道的这些事,都是他成熟以后亲自去调查来的。他是没胆子和庞老爷相认的,但他那会就下定决心,就那样不负责任又自私自利到极点的父亲,哪怕是他死了……
自己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所以当庞老爷死了,他痛苦,嘶嚎,固执,却独独没有哭。
因为没有哭,他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归罪于,庞老爷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他只是觉得疼而已,这是人之常情。他没有爱过一天这个理应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就如同他没有被爱过一样。
可如今他哭了,他认输了。
庞老爷赴死之前,是对他说了一句话的。那个场面一次一次的在他面前回旋,他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那三个字是什么。
小安茫然的轻声呢喃,口中不断重复的三个字,俨然就是庞老爷赴死前的那一句。
“对不起……”
就如同穆凉说的那样。庞安发现自己才刚刚明白,庞老爷他爱自己,没有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儿子。
就因为他的慈爱,他一生都活在愧疚里。
到死,他终于解脱了。
小安笑起来,不再是苦闷或讥讽,而是释然。夺走他父亲生命的不是遗憾,而是慷慨赴死的决心。
不过这种情绪只持续了半刻,小安的面容复又垮下去。
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还有庞微。”小安说着说着又冷笑起来,声音也沙哑,“你猜,为什么皇上敢把我就这样派回金/郡?”
他的面容憔悴,目光却灼灼,亮闪闪的盯着穆凉。
穆凉被这目光盯得有些紧张,喉结微动。小安的确合适,但轻易把金朝人放回金郡是属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所以一般都会留下些把柄,可供皇上驱策。
历朝历代,都是扣押亲人作为人质之类。
小安没有亲人,一路走来也没有提到过白柏留了他什么东西。
穆凉费解,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霎时之间,穆凉觉得从脊背一路凉到了后脖颈。和小安一起从金朝到天/朝,却没有和小安一起回来的东西,的确有一样。
庞微。
可庞微已经被穆凉失手杀死,那白柏扣留的,居然是庞微的尸首?
小安看穆凉那副古怪的神色,就知道他猜出了其中一二,再笑起来的时候仍是费力,可不知怎么的,苍白的脸上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阴翳。
“皇上把庞微葬在天/朝我不知道的地方,若真有一日我反了,那便再也见不到庞微了。”
穆凉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小安偏执到这种程度,连一具死去的尸体都不放过。可就如今而言,就算他不反,也未必有机会去庞微坟前见他。
“我爱他,也恨他。”小安伸手遮住脸,没在压抑喉间狼狈的泣音和脸上的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别翠在他身后安静多时,此刻想上前安慰一下这个哭的像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可穆凉挥了挥,让她退下了。
小安自顾自的哭完又没事人似的继续讲,声音夹杂着啜泣。“自小他不把我当人看,我恨他欺侮我。”
“可他活得自在鲜活,我羡慕极了,因而爱他。”
“更何况,他这一遭去天/朝,就是为了我。”小安苦笑,“所以害了他的人也是我,与你无关。”
穆凉紧锁他疲惫的眉眼,想从中得到一丝别的什么东西,却无功而返。
“他说,若事成,他则带我永居天/朝,与我一同,重新开始,不论主仆。”
可庞微有命去,却没命回来了。
小安知道这些话不该说与人听,可太多东西在他心里压抑太久了,所以话匣子一旦打开,不到倒空,都不会轻易合上。
“我们是兄弟,是主仆,是不是不该有什么别的关系了?”他口中呢喃,像是自问。反正也无什么旁人可问了,庞微再也不会捏着嗓子,放柔声音回答他了。
说着说着,小安又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先前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我被你吓了一跳。”
穆凉点点头,让他最好奇的也是这件事。当时穆凉自己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所以面目狰狞倒也可能,不过应当也没有到让人害怕后退那一步。
他原以为是小安生性胆小,但后来三番几次的接触,再加上如今日日处在一起,他几乎可以确信小安不至于被吓成那样的。
“我不是怕你,是怕别人发现,我在假扮庞微。”
“庞微最喜欢让我扮成他的模样捉弄别人,就像你训练别翠的仪态一样,他也近乎严苛的训练我的言语行径。就像磨砺出另一个,不好穿女装的庞微似的。”
“小时候还成功过几次,后来被夫人知道了,就责罚过几次。次数多了,每次假扮庞微,我就疼。”
第64章 新生——
小安的话越说越不清楚,后来就接近呢喃絮叨。最后好像总算平静下来,也耗光了所有心力似的,沉沉睡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沈年Le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