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采选的第五日,便有小太监前来传话,请兴济县出身的一百位良家子乘着小轿,前往别院之侧园会见亲人。许多姑娘都是头一回离开家人,听闻能见到父母,自是无比欢欣雀跃,每个人的笑容都是甜的。不过,当小轿摇摇晃晃地停在侧园的角门前,大家或扶着腰或扶着额或从容地出轿时,却发现那里竟是空无一人。
“众位良家子的母亲已在侧园中等候,请往里走。”小太监道,推开了那扇角门。
角门里是一段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墙壁高耸,颇有些森严之感。不过,所幸这段甬道并不长,不过三十来丈便望见了垂花门。垂花门外确实隐约有人影等候,细看之下仿佛依稀是熟悉的亲人。
几位性子急的姑娘赶紧往前走,剩下的姑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放慢了脚步。只是,有些人仿佛是匆匆地练习了一番礼仪,走得依旧有些僵硬;有些人为了让自己显得规矩,刻意踏着碎步;有些人则从容自然地往前行,不经意间便流露出几分优雅之态。
等到得垂花门时,果然有一群亲眷正在翘首以盼。张清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发现金氏正规规矩矩地等候在角落里,缓步上前行礼,轻声唤道:“娘亲。”
许是张峦仔细叮嘱了好几遍之故,金氏很是紧张,自进来之后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多行一步,唯恐自己举止不合礼仪拖累了女儿。如今见女儿来了,看起来像是气色不错,她脸上也不由得松了松:“我的儿,可算是见着你了。”
就在这时候,张清皎感觉到数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她却似什么都不曾发现似的,依然浅浅笑道:“此处不便说话,娘亲有甚么话,留待之后见了爹爹再说罢。”
“你爹在别院外头等着呢。”金氏道,“这几天他心里挂念着你,整个人都瘦了。这宫里的来使竟是这般好么?还能许你去见见他?”
张清皎握住她的手,笑而不语。金氏察觉自己许是话说得有些多了,讪讪一笑后也便不再多说。不多时,就听小太监又道:“请良家子并亲眷往这边来。”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又多了一位小太监,机灵地给一些姑娘一支大红色绢花,另一些姑娘一支鹅黄色绢花。他领着那些拿大红色绢花的姑娘走了一条路,刚开始的小太监则领着拿鹅黄色绢花的姑娘走了另外一条道。
张清皎打量着手中栩栩如生的大红色绢花,扶着金氏等在了又一座垂花门前。垂花门后有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小太监道:“走过这条小径,众位良家子的贵亲便在外头等候。因须得避嫌之故,诸位只能一位一位地前去会见。且听唱名——”
“兴济县县丞刘郸之女刘氏!”
张清皎微微抬眼一瞧,就见一位体态婀娜的少女扶着母亲笑盈盈地走出了垂花门。约莫半盏茶之后,小太监又唱了另一位良家子的籍贯父亲姓名等等。张家母女静静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小太监又唱道:“兴济县国子监生张峦之女张氏!”
张清皎扶着金氏缓步走入小径,几乎是本能地发现如今已经是不止一双眼睛在打量着她们了。她并不着急,而是像往常那般自在地扫了几眼小径两旁的花木,对金氏道:“娘,这家的茶梅养得真不错。”
金氏抬首望了望小径两旁绽放的火红茶梅,笑道:“这颜色不错,是个好兆头。”她虽仍然记挂着张峦的话,却不再那么紧张了,神态间自若许多。
母女俩就这样走过了小径,便是不久后就瞧见路尽头一身簇新的张峦正满脸整肃地等着,亦是不急不缓。张峦含笑望着她们母女俩行来,走到近前时,张清皎朝着他恭谨地行了一礼:“见过爹爹。”
“方才有宫中使节传话说,咱们只能见上一面,你便要回别院里头去了。我便不与你多说甚么了,万事小心些,好好照顾自己。旁的事你不必担心,这两天我与你娘一直在咱们家的院子里静静地等着传唤,也不会放鹤哥儿与延哥儿随意出门去惹祸的。”张家不少人都在府学读书,自然在府城内置办了宅子。三进的宅院,足够族中的秀才们都在这里借住了。
“大哥还未过来么?”想起拘在家里闷闷不乐的两个弟弟,张清皎笑了笑,“有大哥领着,他们一同去街市上走一走也好。”
“他已经来了,不过我到底有些不放心。这种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拖累你,倒不如留在家中省心呢。”张峦道,眼见着立在远处的侍女们已经在使眼色了,便示意女儿朝着她们走去。
张清皎随着一位侍女转回别院,数步之后再回首,张峦与金氏的背影已经消失了。这一次能匆匆见上一面,不过是因宫中人也要相看她的父母罢了。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或许便很难说了。
等到傍晚时分,良家子们陆陆续续地回了她们暂住的院子。大家这才发现,留下来的不多不少,正好只有五十人。先前那些拿着鹅黄色绢花的姑娘们已经不见了,后来也有十来位姑娘去见亲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位县丞之女刘氏通过了初选,笑着对她同屋剩下的良家子道:“瞧瞧咱们的屋子里,可有甚么变化。若是她们连行李也收了,那便应该是放回原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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