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看着看着,回想起这么些年来周围人对于太子的评价,连一句带着真凭实据的不好都似乎没有听过。看上去, 他拥有一位完美的太子,却完美得并不真实。
说实话,自从断断续续有了这么多孩子之后,他就很少再真正地从父亲的角度去看他的太子。因此,太子的成长并未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与欣慰。如今换了从君臣的角度去看他的太子,更多的却不是欣喜, 而是心惊。
毕竟,哪一位皇帝都不会喜欢在群臣中的名望远远超过自己的太子。尽管朱祐樘还只是一个正在文华殿中读书的少年,尚未参政议政, 但他已经隐隐能预想到,文武百官对他的态度必然完全不同。
“父皇?可是觉得身体有些疲惫?”
瞧,他的完美太子不仅注意到了弟妹,也没忘记关怀他这位老父亲。朱见深望着穿着一身齐衰孝服,手里拿着孝杖的朱祐樘,垂下了眼:“纳彩问名礼,定在了正月二十一日。朕已经命保国公朱永为正使,谨身殿大学士刘吉为副使。”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朱祐樘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这两位都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亦是朱见深的老师。保国公朱永是当朝第一猛将,亦是太傅兼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刘吉刘阁老,不仅是少保兼太子太傅,同时亦是户部尚书。
“父子之间,没甚么好叩谢的。”朱见深淡淡地道,“你抽出空来,用心给贵妃抄些《地藏经》就是了。”
“儿臣明白。”朱祐樘回道,“明日便将《地藏经》送过来,供在地藏菩萨面前。”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万贵妃虽然死了,可他心底的恨意并未完全消弭。带着这样的情绪去抄《地藏经》,或许多少能平复一些恨意罢。至于会不会让万贵妃在地府中好过一些,那便不是他在意的事了。若是地府阎王要判罪恶,万贵妃背负的人命恐怕数百年都清算不过来。自个儿犯的恶自个儿偿还,谁也帮不了她。
“等太子妃来了,她也能帮你抄一抄经。不是说她写得一笔好字么?”朱见深又道,“你也该渐渐接触一些政事了。娶了媳妇,确实多少能替你分担一些清宁宫的杂务。”
“父皇说得是。”
远远地,邵宸妃望着低声说话的父子二人,目光略有些深。当朱见深的视线再度扫过来的时候,她便垂下首,继续拿着素帕擦着眼睛。真可惜,万贵妃死得真是太不是时候了。太子的东宫之位,恐怕是坐稳了。也罢,她也只能彻底忘记废太子那一出,当作她的儿子从未有过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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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日,上元节的赐假十日刚结束,朱见深便遣重庆长公主驸马周景前往太庙,告知诸位祖先,皇太子的纳彩问名礼即将在次日举行。礼部、鸿胪寺以及内官监等相关部门,亦已经在奉天殿内外准备好相应的礼仪物件以及赠送给太子妃家的礼物等等。
正月二十一日,朱见深身着衮冕驾临华盖殿。鸿胪寺官员叩请皇帝升殿,礼仪官便引着皇帝的銮驾来到了奉天殿。文武百官皆向着皇帝陛下叩首行礼,正使保国公朱永,副使阁老刘吉再朝着皇帝陛下行四拜礼,便听传制官宣读道:“兹择鸿胪寺卿张峦嫡长女为皇太子妃,命卿等持节行纳彩问名礼。”
朱永和刘吉叩谢圣恩,再行四拜礼,退去专门准备好的更衣室里,将身上的朝服换成了吉服。不久之后,吉时已至,庄严而又热闹的礼乐奏响,盛大的仪仗与带给太子妃家的礼物徐徐行出东长安门。朱永和刘吉骑着马随行在后,前往皇太子妃家。
鸿胪寺卿张家也已经准备妥当。在宫中来使以及肖女官的辅助下,一切礼仪规矩张峦都已经熟记在心。家中该准备之物也都备好了,他亲自检查了好几遍,又让宫中来使也确认了,这才略微放心些。
远远地听见礼乐奏响的声音后,穿着朝服的张峦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手心都汗湿了。他不由得看向坐在榻上的女儿,见她依然平静如旧,这才觉得心境平和了些:“皎姐儿,我该出去了。”
“爹爹放心罢,不过是行纳彩问名礼而已。爹爹都已经练习过好几回了,必定不会出差错的。”张清皎微微一笑,“再者,还有礼官在旁边呢,照着他们的指引去做便是了。便是不慎出了些错处,他们也会帮爹爹遮掩过去的。”
张峦微微点头,起身便出去了。这种时候,他确实不该紧张。就在正月初十时,他也曾参加郊祀庆成宴,不仅见到了文武百官,还见到了番邦的使臣,甚至是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很是体验了一番宫中宴会的场景。在他的印象里,保国公朱永和阁老刘吉都是瞧着很和善的人。既然都已经见过大世面了,这种小场面又有何惧呢?
等他离开后,坐满一屋子的张家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个人看起来都越发紧张不安了。两位长辈张缙与何氏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钱氏、李氏的心情则更是越发复杂。小钱氏和张清璧倒是真情实意地替张清皎高兴,只是在眼下这种气氛下,什么都不太方便说。倒是张鹤龄有些坐不住,使眼色唤上堂兄张伦与从侄儿张纯,想去外头凑凑热闹。
“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能凑热闹的时候。”金氏忙道,生怕他们不知轻重去添乱,“都去旁边的次间里待着罢,随便你们怎么闹也好,就是不许去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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