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与刘吉浑身一震,依稀间已经脑补了他们俩蹲在诏狱里的可怜相。可除了答应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两人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极为隐秘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事已至此,他们是怎么也摆脱不了万家的痕迹了,但也许他们还留有一线生机呢?!
三人退下后,行到僻静处时,尹直忽然唤住了他们,低声道:“万公,刘公,你我都已是身在危墙之下了,除了破而立之,别无他法。陛下生性仁慈,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必定不会行事太过激烈。你我只要能保住身前身后名,便足矣。”
万安与刘吉瞬间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思索片刻后,都颔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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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梦里的他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穿梭在简陋的安乐堂与孤寂破败的冷宫里。安乐堂里处处都是疾病与死亡,冷宫里处处都是孤独与寂寞,他却懵懂无知,只瞧见人们在绝望里仍然留存的善意、笑容与希望。
对幼年的他而言,安乐堂和冷宫就是他的家。
除了母亲之外,那些善良的宫女太监都是他的家人。他们会舍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口粮,时不时地喂他几口,抚慰总是觉得吃不饱、总是饿得发慌的他。他们会在突如其来的搜查时,将他往橱柜、床底下等各种地方塞,帮他掩藏行踪。嘴硬心软的吴废后会悄无声息地送些粮米过来,也会悄悄地拿她的旧衣衫改成一件件小衣衫给他穿。
他曾经以为,饿肚子就是生活,躲藏就是游戏。尽管生存如此艰难,但对于他来说却遍布着希望与温暖。因为他的世界是由一个温柔和善的女人支撑起来的,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好心人填补起来的。
“娘,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哥儿怎么忽然想要有名字?”
“娘,哥儿不是名字。大家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
“可哥儿也是绝无仅有的呀。咱们安乐堂里,拢共也只有你一个哥儿。”
“娘,我想要一个名字。”
“……好,等你见到你父皇了,就让他替你取名字吧。”
后来,他真的见到父皇了。他穿着明黄色的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的长袍,留着络腮胡子——娘说,记住,穿着黄袍面上有胡须的就是你的父皇。所以,他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睁大眼睛望着他,叫着他“父皇”。
直到许久之后,他都想不明白,被父皇承认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如果没有这位父皇,他也许会在安乐堂里悄悄长大,也许会与母亲一起被万贵妃发现,被她寻个借口一起杀死。但是,他不会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便失去母亲,不会品尝到自己的世界瞬间彻底破碎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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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呓语声惊醒了张清皎,她张开朦胧的睡眼,轻轻地搂住了身边正在不安辗转的朱祐樘。朱祐樘仿佛像抓住了珍宝一般紧紧地揽住了她,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里。可是,他依然深陷在噩梦里,再次唤道:“娘……”
因为他的怀抱太紧而惊醒的张清皎彻底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脱身,结果他又像寻求温暖一般抱住了她的腰,以蜷缩的姿势贴进了她的怀里。借着床帐外朦胧的灯光,张清皎瞧见了他脸上反射出来的光亮,不由得伸手抚上去。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手,她怔了怔,便听他又一次唤道:“娘……别丢下我……”
第117章 各怀心思
夜半时分, 太子妃忽地披着衣裳叫了一盆热水。这让曾女官很是焦虑, 觉得未来的皇后娘娘实在是有些不讲究。她简直恨不得再度提出来要去给主子站岗值夜了, 但想想对她甚为不喜的皇帝陛下,她又默默地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张清皎用温暖的湿巾给依旧陷在噩梦中的朱祐樘轻轻擦着脸,温暖轻柔的触感犹如无声的呼唤,让朱祐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清醒的瞬间, 他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用低哑的声音道:“我没事, 睡吧。”
张清皎仔细地给他敷了敷脸, 这才答应了一声。她并不问他做了什么噩梦, 更不问他关于纪淑妃的过往回忆。因为她知道, 能让一贯温柔而又坚定的他在睡梦中流泪的, 必定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询问与唤醒这样的记忆,无异于又一次伤害。
关于纪淑妃当年薨逝之事,肖女官在给她讲述宫中人物关系的时候, 也只是囫囵着提了几句而已。她曾经细细追问,她却一直推说不清楚,显然仍是讳莫如深。不过,不需要旁人提醒,她几乎也能猜得出来。当时笼罩在母子俩身上的,必定不仅仅是认祖归宗之后, 即刻被立为太子与被封为淑妃的幸运——
难不成万贵妃会眼睁睁地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接受皇帝有了活生生的继承人的事实?接受这个本该受她掌控的宫廷早就脱离了她的手心的真相?
寂静的夜色里,唯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朱祐樘搂着怀里的爱妻,慢慢地回想那些被他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那时候他年纪小, 许多事都不清楚,只知道明明刚开始还好好的,可他被立为太子后,便几乎是顷刻间风云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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