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金莲皱紧眉,犹豫片刻,再度下定了决心,这才道:“奴婢……奴婢其实并非名籍上记录的‘郑金莲’。奴婢的名字唤作‘郑金莲’,可奴婢的父母却并非京郊的耕读人家,而是他们家早年买来的婢女。”
张清皎眯起眼:“如此说来,你是冒名顶替而来?”
“是。那家正好也姓郑,因舍不得女儿入宫受苦,便索性将奴婢认作干女儿,顶替女儿入宫。在奴婢入选的时候,他们已经给女儿定下了婚事,以防万一。如今,他们的女儿应该早已出嫁了。奴婢即使归家,那也不是奴婢的家……”说到此,郑金莲满面黯然,“他们也不是奴婢的父母,断不会为奴婢做主的。”
张清皎略作沉吟,忽然问:“为何这郑家会想到冒名顶替的主意?若是不愿女儿入宫,便给她定下婚事就是了。我听说,民间听闻宫中采选,通常会急匆匆地给女儿完婚,寻常应当不会做出这种欺君之举罢。”匆忙订婚尽管会有各种不如意之处,但毕竟不曾触犯刑律。冒名顶替之事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不轻的罪名,且极有可能牵连全家甚至是全族。
郑金莲仔细想了想,轻声道:“奴婢依稀记得,当年郑家初时也打算赶紧定亲完婚,避开这次采选。那时正好有位陌生牙婆来卖丫鬟,便与他们说,她卖的丫鬟与他们俩生得有几分相似,应该可当做他们的女儿应选。”
“郑家被她说得心动了,便将那丫鬟买了下来。不过,他们思来想去,觉得若用这新来的丫鬟顶替,心里到底不安稳,倒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奴婢是他们女儿的贴身丫鬟,在他们家里已有好些年了,定然更可信些。于是他们便选上了奴婢,给奴婢灌了许多荣华富贵的迷汤。奴婢甚么都不知道,满心只想着他们描绘的富贵,根本不曾想过这是欺君之罪,迷迷糊糊地便答应了。”
张清皎敏锐地察觉,这件事似乎透着一丝诡异。这牙婆究竟是从何处来的?采选这样的事,张口便是冒名顶替,竟像是很熟稔似的。如此说来,她特意挑了与郑家主人生得有一二分相似的丫鬟来卖,便是为了让郑家将这丫鬟送进宫?
如此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倒是与当年蒙骗金氏和沈清的那位庵堂主持的行事方式有些相像。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想将身份不明的少女混入宫中,一个则想在宫中埋下隐患;相同之处则在于,日后都好兴风作浪。
难怪当初锦衣卫和东厂奉命去查郑家,却并没有查出任何破绽。原来郑金莲的所有身份都是顶替的,阴差阳错地破了那牙婆的“局”。不过,若对方心怀叵测,想必依旧会想方设法利用郑金莲的身份闹事。且说不得,牙婆虽没有如愿让郑家送人进宫,却故技重施,说动了其他疼爱女儿的人家。
只要想到宫女中间隐藏着一些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女子,张清皎便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她们蛰伏在宫中,所图必然不小。朱祐樘与她身边都是亲信环绕,只要他们足够警惕,谁也不可能危害他们。可小家伙只是婴儿,无知无觉,脆弱无比。若是这些人对小家伙下手——
想到此,她忙使人去乾清宫禀报朱祐樘。平日里,她从来不会打扰朱祐樘处理朝政,如今是破天荒头一回让人请他赶紧回坤宁宫一趟。朱祐樘知道许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赶紧丢下公务回了坤宁宫。
“卿卿,发生了何事?”朱祐樘快步而入,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郑金莲,眉头紧皱。他记得这位郑氏宫女,正是当年岳母金氏所“推举”之人。谁将她带入了坤宁宫?莫非她生出了天大的胆子,胆敢用当年之事威胁卿卿?
郑金莲感觉到了皇帝陛下锐利而又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恨不得自己能蜷缩起来。当初她是怎么想的?怎会觉得皇帝陛下性情温善,定然会对所有女子都很温和呢?明明他所有的宠溺只给了皇后娘娘,对守规矩的女官与宫女们也不过是态度和缓罢了。至于不守规矩的那些宫女,都一个不落地交给了宫正司处置,从未留过什么情面。
张清皎便让郑金莲将方才所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补充道:“我觉得,其中似乎有些异样。不若让锦衣卫和东厂再去仔细查一查,务必将那个牙婆寻出来。此外,宫中所有宫女的名籍都须得仔细再确认一遍,务必将所有‘冒名顶替’的宫女都寻出来。”
朱祐樘拧紧眉:“此事干系甚大,须得赶紧处置。这些身份不明之人,绝不能留在宫中。”既然有郑金莲,那便意味着极有可能还有李金莲、王金莲之流藏在宫中。她们若只是寻常“冒名顶替”倒还好,但若是刻意被某些人送进宫的,那便绝非问责采选相关的太监、官员就能了事的。
“郑氏,你既然不是郑家的女儿,那你可记得你生父与生母的名字和籍贯?”张清皎又问,“你当初是怎么进郑家的?”
“回禀娘娘,奴婢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军户。奴婢不知父亲的正经名字,只知道平日亲眷都唤他‘郑老三’。他一向好吃懒做,只要有些余钱便都挥霍干净了,家中渐渐入不敷出,他便索性将奴婢给卖了,那时奴婢大概七八岁左右。留在他身边时,时不时便会被喝醉的他踢打责骂,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被卖到郑家之后,反倒是好过了许多,能吃饱也能穿暖,即使是责打也不至于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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