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重了,不必如此多礼。”张清皎道, 示意云安给她看座。
郑金莲满脸皆是感激之色,笑道:“不过是向娘娘行礼罢了, 不妨事的。臣妾本便是粗人出身, 做惯了活计, 从前更是甚么苦活累活都做过, 身子骨一向强健。娘娘是慈和人, 总想着体恤臣妾,但臣妾却觉得,该有的规矩礼节依然不能少。”
她出嫁后, 不仅得了一位待她极好的相公,还得了和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她性情中的偏激与投机取巧的一面渐渐地被磨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清醒的头脑。若说在宫中时的她尚是一个带着些小聪明却不怎么会审时度势的少女,如今的她便已然逐渐成为一位敏锐且称职的低阶武官敕命夫人了。
云安只觉得惊叹不已,真没想到, 每一次见郑金莲都会收获惊喜。若在当初,她怎么都不可能料想到,这满脑子都是痴心妄想的姑娘竟然能变成如今的模样。见熟悉的人过得越来越好, 她的心情自然也不错,笑道:“既然你知道是娘娘体恤你,便安生坐下罢。”
郑金莲被她按在了椅子上,颇有些不自在。在宫中度过了两年,她自然知晓,无论是以她以前的身份还是如今的身份,其实都不配得到皇后娘娘赐座。皇后娘娘的举动,其实多少暗示着她已经被娘娘算成了半个自己人——大概、也许……她应该没有猜错罢?
“之前倒是不知你已经有了喜讯,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你去诏狱那样的地方走一遭。”张清皎微微一笑,“看样子,至少得有三四个月了罢?”去岁放归的宫人,都是在十一月中旬择吉日一同出嫁的,郑金莲也不例外。眼下才不过是三月初,如此说来,那便是刚嫁过去没几天就怀上了。若放在后世,这便是蜜月怀上的孩子,动作真是足够迅速啊。
郑金莲红着脸点了点头:“其实刚过三个月,但不知怎地怀相却像是四个月了。大夫诊过脉,说不是双胎……臣妾还想着,改日厚着脸皮去谈家请谈宫医给看一看呢。”见识过尚医局众位女医的高超医术后,她已经不太信任民间的普通大夫了。
张清皎弯起唇:“何必改日再去寻她?今日你正好进宫,去旁边的庑房里寻她即可。不过,寻她看病的人一向不少,或许你还须得等上一等。正好,你与云安已经有些日子不见了,便让云安陪着你一起去,也好说说话。”
“多谢娘娘恩典。”郑金莲赶紧立起来谢恩。
张清皎笑着让她坐下,话题一转,又回到了“正经事”上来:“你父亲之所以被抓进诏狱,是因为四处传谣言,说太子是他的女儿所生,而我不过是借腹生子罢了。”她话音淡淡的,毫无喜怒之意,显然情绪始终很平静。
郑金莲听了却不由得浑身微微发抖,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若是当初的她一门心思地相信“借腹生子”的谎言,无论下场如何,眼下都正好与郑旺的满口胡言互相映证。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当了幕后主使借刀杀人的那柄“刀”。究竟是谁在暗中谋划这一切?简直是不将她这种小人物当成人看!要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敢做,如果她之前不向皇后娘娘投诚,只要此事揭露出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放心罢,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不然,也不会让你来作证了。”张清皎宽慰道,“不过,你父亲如今满心只有荣华富贵,或许就算你立在他面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他也未必会接受。”从郑金莲曾经的话中可知,这郑旺郑老三的人品十分低劣。这种为了几两银子便能卖掉女儿的无赖,怎么可能放过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说不得,为了咬死了他就是太子的外祖父,他连亲女儿都不会认。
郑金莲缓过劲来,点头道:“娘娘说得很是。他就是一个欺凌弱小、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的泼皮无赖,眼里只有钱财与富贵,哪里会放过骗取荣华富贵的好机会?臣妾回去后会仔细想一想,若遇见他狡辩,究竟该如何应对。”她的相公是锦衣卫的小旗,见惯了各色人等,更懂得审问与应对的技巧,应当能指点她一二。
“在审问开始之前,你最好去见一见往日的亲眷与邻里,尽量帮锦衣卫挑出人品性格都不错的出来作证。我担心那幕后主使早便做好了准备,指不定已经收买了不少人,只等着审问这一天来作伪证。”张清皎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敌人。对于这桩案子,再如何小心翼翼也不为过。毕竟,这可是涉及到她的名声与孩子的身世,决不能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污蔑她!
郑金莲忙道:“臣妾这便回乡一趟,娘娘尽管放心。”
“竹楼先生见多识广,心思敏锐,必能助你一臂之力。”张清皎道,朝着戴义点了点头,“有劳竹楼先生了。”派肖尚宫与沈尚仪出宫到底不方便,李广年纪轻有些靠不住,也只有老成的戴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奴愿为娘娘分忧。”戴义神色凝重地行礼道。他很清楚这桩案子的重要性,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遭人抹黑。
两人躬身退下的时候,眼角余光望见了静静立在东次间门外的朱祐樘,立即行礼问安。朱祐樘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目光在郑金莲身上驻留片刻,道:“牟爱卿负责取证之事,你们便尽管跟着他前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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