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觉得,如果一直将你拘在我身边,其实是委屈了你。”张清皎笑着摇首,“你在宫里侍奉我,其实只能用上你五分才智。以你的能力,别说担任山长了,便是在朝廷中任女学士亦无不可。”
沈尚仪怔了怔,垂下眸来:“……能随在娘娘身边,已是我一生之幸。”
“但我不希望你这一生仅仅只是如此。我希望,你能以才学著称于世,你能教出无数弟子,甚至是名留青史。既然咱们女流之辈一时间入不得朝堂,那便只能当一位先生,将你的才华都传下去了。仔细想想,凭着你满身的本事,女学里几乎八成科目都不愁没有先生能教了。”张清皎握住她的手,笑道,“难道你不曾想过,希望有人能继承你的衣钵么?”
“……”沈尚仪不由得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她微微红着眼眶道,“可我舍不得娘娘。”
张清皎亦觉得有些酸涩:“我又如何能舍得你?你便是当了南宫女学的山长又如何?依然是我的尚仪啊。想甚么时候回来瞧瞧我,便随时回坤宁宫就是了。若不是这女学之事委实紧要,关乎咱们女子的教化与将来,我也不会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我明白了,必不会辜负娘娘的信重。”沈尚仪垂首道。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已有十余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娘娘做各种事的意图。所以,大约没有多少人比她更清楚,娘娘对于此事究竟有多看重;也没有多少人比她更清楚,女学对于天下所有女子的重要性。
娘娘不仅仅是在为这些孤女考虑,更是在为解除天下女子的桎梏做准备。济慈堂救下的这些小姑娘不单是幸运的孤女,更是不会被世俗规矩束缚的第一代。眼下她们看似人数稀少,掀不起甚么风浪。但只要一代一代传继下去,让女学像济慈堂一样遍布国朝每座州府,世俗之见迟早会改变。
故而,娘娘选择由她来主持女学之事,便意味着她承载着娘娘的期望。这确实是沉甸甸的重担,却也是对她的信赖与看重,她亦相信自己必定不会教娘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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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南宫女学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中,仁和、永康与德清三位长公主也合力在宫外悄悄开设了两所女学堂。这两所女学堂都算是“中学堂”,收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少女。一所学堂面对官宦勋贵世家招生,主要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济庶务、女红、礼仪等;另一所学堂则面对平常人家招生,主要学习算术、女红、庖厨等技艺,另单开医女科,须得保证毕业后进入京城济慈堂。
虽说这两所女学堂所在的皆是独门独户的院落,门禁森严,教课的女先生据说都是放出宫的宫女,名声不错,束脩听起来也并不算昂贵——但无论是已经习惯请女先生来家中教自家姑娘的官宦勋贵世家,还是习惯让女儿熟悉女红,到得年纪就将她们嫁出去一了百了的平民百姓,都仍是心怀疑虑。唯有隐隐约约意识到上女学堂有何好处的某些人家,以及女儿有上进之心敢闹腾的人家,才陆陆续续地将家里的姑娘送了过去。
就在这两所女学堂悄无声息地开始艰难招生的时候,朱祐樘收到了来自外驻锦衣卫八百里加急的密折。折子上说,宁王朱觐钧于六月二十九日薨。这封密折的内容,他并未告诉内阁,只是吩咐在江西的锦衣卫赶往宁王封地仔细探查。趁着举办丧事这段时间宁王府纷纷乱乱,观察他们是否有甚么异动。
之后,他随口与自家皇后提了一句。张清皎道:“这位袭封之后,宁王府似乎很安生。”
“他对宁藩诸宗亲确实颇多约束。只是我邀他入京受嘉奖,他却两次推辞不受。”朱祐樘淡淡地道,“或许是为人谦逊,又或许是另有想法。总归,当年郑旺之案咱们不可能忘记,钟陵郡王被废为庶人之事,他们也不可能忘记。”
若不是他提起,张清皎险些忘了最早入住京城高墙的便是宁藩钟陵郡王朱觐锥。也许不仅仅是她,许多人都已经将这位被废的钟陵郡王忘得干干净净了。张清皎又免不了想起了他的王妃周氏,倒是个明白人。既然记起来了,便不妨差人去探望探望高墙外的罪宗子孙。若是一心一意想过好日子的,就给他们送些衣食布帛,让他们过得松快些。若是始终冥顽不灵怨天尤人的,就由得他们继续便是。
“万岁爷,这宁王可有子嗣?如何袭封?”
“他只有一庶长子,名为朱宸濠,目前已被封为上高郡王。能袭封宁王爵位的,也只有他了。不过,须得先缓两年再给他袭封。一则,他应该给父亲守孝;二则,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甚么样的性情。若是个聪明人,倒是能和睦相处;若是不够聪明,或许咱们便该好生准备一二了。”
尽管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当年的郑旺案以及宫女替换案是宁藩指使的。但关在诏狱里的那名龙虎山出身的老道士多多少少都与宁藩有些干系。因此,朱祐樘从未放松过对于宁藩一脉的警惕。朱觐锥安分守己是件好事,却也令当年之事断了线索。如今刚到及冠年岁的朱宸濠即将袭爵,也许此事迟早会有眉目。
直到九月初,宁王朱觐锥病逝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一并入京的,还有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上上下下的官员夸赞朱觐锥与朱宸濠父子人品出众的折子。甚至还有官员提出,朱宸濠品性肖似其父,又颇得众位长辈喜欢,正当早些袭爵以安宁藩众宗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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