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用深不见底的眼睛与她对视,唇角却紧抿着,没有一丝表qíng。
他的眼神幽深而平静,明明波澜不惊,却让她感觉自己正被□luǒ地审视着,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寸都不被放过。
她从小被训练成淑女,但是今晚,这个形象却dàng然无存。
坐立难安的感觉太糟糕,不过她此刻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深呼吸之后弯腰坐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朝着顾家方向驶去。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仿佛是感到尴尬,秦欢gān脆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盯着窗外。
夜虽深了,但街边仍有许多公共场所亮着霓虹,他们的车正经过这个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马路,各种光线,明的暗的、由远及近,一一扑打过来,晃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想必是刚才没吐gān净,胃里残留的酒jīng又开始作祟,加上车厢密闭效果又好,四面窗子升起来,完全隔绝了一切杂音,却也似乎隔绝了清新的空气。她qiáng忍着胸中的烦闷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咬住牙关不让自己表现也一分一毫来,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去瞟了瞟,只见身旁的人仍在扮演着雕塑,只是嘴角微沉,似乎终于显出一丝不悦来。
她还没想明白姓顾的为什么不高兴,便听见他沉声开口说:“把车窗打开。”
其实电动按钮就在他的手边,但是小刘似乎是习惯了他的指令,第一时间依言降下后座他那一侧的窗户。
“全部。”顾非宸又吐出两个字。
这一下,新鲜的空气迅速从四面八方涌进车厢里,虽然一点也不凉慡,但却让秦欢如获新生,忍不住将头转向车外深深呼吸,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
此后,一直到抵达住处,顾非宸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家,秦欢被第一时间迎上来的赵阿姨拉住。赵阿姨站在她身旁闻了闻,很快就皱眉问:“你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嗯。”秦欢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色白得像鬼,头发也被风chuī乱,早就没了母亲一直要求的大家闺秀风范,简直láng狈极了。
从小到大,她确实从来不曾这样过,这时候酒劲散了头脑也清醒了,忽然有些羞愧。
于是她匆匆上楼,说:“我去洗澡,然后睡觉。”
赵阿姨追在后面问:“要不要喝醒酒汤?饿不饿,需要煮宵夜给你吃吗?”
“不用不用。”她连连拒绝,只是快速回到房间。
脱衣服的时候,秦欢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有多浓。既而想到,刚才在车里,恐怕顾非宸也是因为闻到酒味所以才要开窗户的吧。不然这样闷热的天气,他又是个极端会享受的人,万万不会放着空调不用,宁愿忍受又热又脏的马路空气。
她沮丧极了。这一整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最终反倒被他看了笑话。
此时此刻,他一定更加讨厌她了。
一个在外头喝酒胡闹到半夜的女孩子,还差一点被其他男同学占了便宜。
有谁会喜欢这种女孩子呢?
想到这里,秦欢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她垂头丧气地钻进浴缸,把带着酒气的身体深深埋进热水里,真想就这样呆着再也不出去了,因为她害怕再次见到那副冷冰冰的目光,像是把她从头到脚剥掉一层皮,只留下火辣辣的痛。
大概因为晚上吃得少,加上后来又是喝酒又是吐的,洗完澡居然真的饿了。
卧室里没有零食点心,而且又已经是凌晨,厨房的工人下班了,赵阿姨恐怕也早已经睡下,所以秦欢随手抓了件长睡袍披在吊带睡裙的外头,轻手轻脚地自己下楼找东西吃。
偌大的房子此时静悄悄的,秦欢怕惊动了别人所以特意没开灯,只是借着客厅落地窗外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摸到厨房里。她穿着双软底拖鞋,踏在地板上几乎悄无声响,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趁母亲睡着了自己偷偷起来吃冰淇淋。那时候她正换牙,牙医叮嘱她不许多吃甜食,而且她又不爱晚上刷牙,所以母亲gān脆禁止她吃一切甜腻的食物。那次她是实在忍不住了,结果还是被母亲发现,罚她在阁楼里面壁足足大半天。
想起儿时的趣事,秦欢不禁无声地笑起来。她从冰箱里找到一盒巧克力,打算整盒抱回房间里,可是刚刚走到楼梯转角,才忽然察觉到异样。
她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只是在这个沉静的凌晨时分,她急刹车一般停住了即将踏上楼梯的脚步,却像电影里慢镜头一样动作缓慢地转过身子。
……
这个客厅有一道宽阔的弧型落地窗,窗外便是前院,再过去则是一个气派的人工湖泊。每个夏季的清晨,阳光总是第一时间投在湖面上,再反she到明净的玻璃上,幻化成五彩斑斓的光点。所以,这整面落地窗的窗帘从来都是敞开的,方才,秦欢也正是借着这窗边的月光才摸到厨房里。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注意到,窗边除了朦胧如水的月色之外,还有其他的微光在忽闪。
那是一点猩红的火光,在一个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死角里忽明忽灭,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她心跳漏了两拍,手指都不自觉地在挛缩,她很努力地看过去,才依稀认出那里有个人影。
可是这个认知并不能让她好过一点,反倒令她几乎惊叫出声,然而随即却发现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她张了张嘴,也只能听见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
幸好,就在下一刻,灯亮了。
顾非宸坐在窗边,一只手从电灯开关前收回,那一点猩红的火光是他指间的香烟,兀自袅袅飘出灰白的烟雾。
……
第十章
灯光如水般从头底流泄下来,铺盖了整个客厅。
不远处的这个少女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纤细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倒不是因为这突然炽亮的灯光,而是因为她的肌肤此刻就像是上等的瓷器,又仿佛是玉石,在灯下显得格外莹白柔美,而那件雪白的真丝睡袍几乎拖到脚踝,差点就碰到她脚上的那双毛茸茸的白拖鞋。
此时此刻的秦欢惊魂未定,仓惶失措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雪白可爱,却正在轻微地瑟瑟发抖,惹人心生爱怜。
“……你大半夜坐在那儿怎么不出声?”即使看清了是他,秦欢在那一瞬间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责怪。
顾非宸的眼神似乎微微闪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qíng:“我还没问你,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觉?”
她编了句假话:“我不困。”
可是手上的巧克力出卖了她。她眼睁睁看着顾非宸微微挑眉,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手中jīng致的铁盒子上。
“你酒量不错?”他忽然淡淡地说。
她立刻联想起之前的担忧,也早就忘了今晚买醉都是为了忘掉他而已,只唯恐在他面前形成不可扭转的坏印象,于是下意识便脱口解释:“当然没有。我不会喝酒的,”顿了一下,仿佛为了增qiáng可信度,她郑重地补充说:“今晚是第一次,所以才醉得那么厉害。”
他又看了看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没酒量,那就不应该去那种地方玩。”
明明他比她大不了多少,现在却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训小朋友一般,而她居然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因为心里十分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是蛮不讲理,但也从来容不得旁人多批评她半句。偏偏到了他这儿,她就突然变得乖巧温顺了,犹如一只小猫终于收起了它的利爪,只要能在主人膝头蹭一蹭就心满意足。
她微微低下头,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认错,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再听见什么动静。她重新抬起眼睛,却只见顾非宸也正盯着她,远远的,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qíng,又或者他的眼底原本就是波澜不惊没什么表qíng的。
他的目光很深,深得像海,却又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漩涡,能将她一点一点吸进去。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但这毕竟是头一次,以往他连正眼都极少给她。所以她抿了抿发gān的嘴唇,一点声音都不出,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她忍不住地想,他长得真好看。眉目英俊bī人,身材修长挺拔,不管是装西装还是现在的家居服,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就连电视上的模特都比不上他。而且,他拥有他这个年纪男xing的所有优越的资本,几乎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他偏偏总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而且在某些方面严谨自律得近乎可怕,这么久以来外界没有任何一条关于他的花边新闻,而她也从没见他带过什么女人回家。
秦欢的心砰砰跳动着。
夜色如水,静静流淌在窗边,隐约还能听见夏虫的低鸣。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的身体开始有些失温,半袖的真丝睡袍也只是虚有其表,她觉得微微发冷,却又没办法就这样转头走掉。
她就是有点舍不得,好像面对着渴望了很久的糖果,没有哪个小孩子会舍得甩手走开的。
就在这时,顾非宸变换了坐姿,身体前倾捻熄了烟头。其实这根烟他没抽几口,多半时间只是夹在指间让它静静地燃着,直到燃尽了,他也像是回过神来,终于起身。
他再度看了看她。她站在楼梯口,在宽大的睡袍下整个身体愈加显得纤弱单薄,脸颊却微微发红,而那双幼稚的毛球拖鞋和手里的巧克力罐子,使她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远远地、孤单地站着,在凌晨一点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神泠泠如冰凉清澈的泉水,脸庞却仿佛熟透的水蜜桃,白中带着粉红,散发出甜美醉人的味道,竟然叫他移不开目光,甚至想要上前掐一下,或者直接吸吮一口。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半夜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冲动。
就像晚上听赵阿姨说她在外面喝酒一样,其实根本没有人请他去接她,因为他们不敢提这种要求,后来他去了,完全是他自愿的。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小丫头算什么?他又不是她的监护人,他也从来都不欢迎她住进来,况且她早满十八岁了,哪怕夜不归宿也不是稀罕事,他有必要亲自去找她回家吗?
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个小丫头某天好心地替醉酒的他盖过毯子,又在他生病的时候为他端过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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