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聊天的那位阿姨已经走远,可这时肖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大家”,竟是指她与陈耀。
都是一同长大的,恐怕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始终都脱离不了gān系。
絮白的云层缓缓飘过遮蔽了秋日的阳光,只余下一点点光芒若隐若现地穿透下来,丝丝袅袅,却还是给花坛的绿叶上覆上一层细薄的金。
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仍有少年时代温文宁静的气质,一双眼睛看过来,眉目清朗得胜似雨后青黛的远山。
肖颖倏忽闪了闪眼睫,如同被瞬间触动了身体里某个长久脆弱着的角落,心中陡然一恸,之前与人对答时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殆尽,便这样硬生生地僵滞在脸上,既而却又迅速转化成飘渺的怅然。
她站着没动,陈耀也不动,中间隔着不过百米的距离,却仿佛那样遥远,远到彼此面目都逐渐模糊。
可是,仍有些东西是清晰的。
倘若他在此时转过身,她几乎就会以为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那时也是这样的秋天,这样的天气,甚至同样都是在金色丰美的十月里,她倚在公园的长椅旁哭得毫无形象,而他却终究渐行渐远。
白衣胜雪,终于还是被漫漫烟尘给掩盖淹没,从此脱离了她的世界。
肖颖垂下眼睛,不自觉地紧握住双手,却冷不防掌心微痛,这才记起还拿着看着叶昊宁的车钥匙。因为这份细小的痛楚,她才恍惚醒过神来,朝陈耀的方向再度看了一眼,便迈开脚步走到车子旁边。
谁知他已先一步迎上来,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拉开车门之前,他已经在她面前站定,微一犹豫地开口问:“就要走了么?”
他见她拿着车钥匙,竟然以为她就要驾车离开。
因为隔得近,她才看清他眼眶下面淡淡的yīn影,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细小的胡碴。其实他一向修边幅,虽然比不上叶昊宁那样讲究,但也从来都是gān净整洁的。可是此时却面容憔悴头发凌乱,就连衬衣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褶皱。
她并不想管,但终究还是没忍住,直觉地反问:“你怎么了?”
陈耀微微一愣,眼底竟然有了一丝震动,半晌才皱着眉缓声说:“我爸在住院,我回来替他拿些换洗衣物。”细听之下,竟连声音都带着疲惫沙哑。
肖颖不免惊了一下,因为他向来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何时这样焦虑láng狈过。于是立刻问:“陈伯伯没事吧?什么病?”
“心脏病突发,昨天半夜送去医院急救,好在已经缓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所以,你就在医院守了一夜?”
“嗯。”
他又说:“过段时间可能还要做个手术。”
肖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现在方便探视吗?我想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肖颖回到家,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甫一进家门,就听见冬冬咯咯的笑声,一路从卧室跌跌撞撞跑出来,见了她,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姨!”
她将小娃娃抱起来亲了一口,肖母已经开始质疑:“临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只是下楼取个东西吗?怎么去了这么久?而且手机也不带,都联系不到你。”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碰到一个老朋友,所以多聊了两句。”正想着要不要把陈耀父亲住院的消息说出来,结果肖慧恰好从卧室里探出头来问:“你要送我的护肤品呢,拿来没有?”
她愣了愣,不由得“哎呀”叫了句。
竟然忘记了。
从医院直接打了的士到楼下,于是忘记再去车里取东西。
“你这什么记xing!”肖慧无奈地摇头。
她说:“你等等,我现在就下去拿。”
旧房子没有电梯,但幸好肖家在三楼,上上下下倒也方便。
肖颖一口气跑下楼之后又在后车厢里找出那只小行李包,翻了翻,那套护肤品果然在里面。结果等她转过头,却发现叶昊宁不知何时也已经跟了下来,双手cha在裤子口袋里,就站在楼道门口看着她。
她又被他这样悄无声息的动作吓了一跳,喘息未定,不禁皱起眉:“你gān嘛?”
叶昊宁说:“你爸刚才问我,为什么你今天的脾气这么大。”
她愣了愣,然后装傻:“有吗?”
他不置可否地冷笑一下,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qíng,就连眼神都仿佛晦暗不明:“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她却一口咬定:“没事。”
他倒是好脾气,也不继续追究,只是又将她审视了一会儿,便慢悠悠地说:“如果真没事那最好,那么你待会儿就别再yīn阳怪气地说话,免得被你爸妈以为是我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放心,你在他们面前做得那么好,简直就是标准的最佳女婿典范,就连姐夫那样的老好人都被你比下去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怀疑你亏待我?”
“是吗。”叶昊宁再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多谢夸奖。”
她也不甘示弱:“不客气。”然后看也不看他,面无表qíng地举步就走。
可是转念想想又觉得没意思,明明前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那样好,好到足以令人称道羡慕,结果却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人和事打乱了节奏和步调。
某些被短暂粉饰过的东西终于再度曝露并恶化起来。
此时肖颖心中便如同梗着一团棉花,上下不得,只是堵着难受,有时甚至卡到她心口疼痛呼吸凝窒。
对于那个女人,叶昊宁的青梅竹马,或许还真是他的初恋,她竟越来越觉得好奇,可又偏偏不敢贸然触碰。
叶昊宁似乎从来都不是恋旧的人,却一直收藏着那块被人用过的女式腕表;他也极少有闲心陪她逛街,却偏偏记得另一个女人买东西时的态度和习惯;又或者还有更久远一些的,那日酒会之后,他开着车走神恍惚,当时是否也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她并不是才发现他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过去,但却是这几年来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很在意。
她竟然很在意,在他的心底,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令他一直难忘的人。这样的猜测犹如小猫的爪子,痒痒地挠在心上,其实又带着愈演愈烈的刺痛,终究令人惶惑不安起来。
番外---结婚记
病房里气氛沉闷,雪白的chuáng前围了一堆人,最后还是医生领着两三个护士进来说:“请各位先出去吧,病人该休息了。”众人听了,这才散开。
叶昊宁走在最后,所以听见病chuáng上的老人低低地哼了声,他连忙回过头,只见祖父正半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因为病着,目光有些混浊,全然不似往日神采熠熠的模样。
叶昊宁心下一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又折回chuáng边俯下身子问:“您想说什么?”
祖父家的规矩一向很多,又极为严格,因此叶家所有的小辈都被调教得十分谦和有礼,对长辈从来都用“您”来称呼。
此时叶昊宁弯下腰去,耳边只听见低微虚弱的几个字,虽然断断续续,但到底还是听清了。
你快结婚。
叶家最有权威的人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又令当事人无法反驳否决。
从chuáng上老人的眼里看去,这个在叶家孙辈中最为出众的年轻人,正自微微敛了眉,一张英俊的脸上神色仿佛有轻微的波动变幻,简直是难得一见的qíng形。
这时候,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相互对视的眼神中不乏疑惑。
最后叶昊宁沉声点点头:“好,我答应您。”
他的声音倒是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出来之后叶母就问他:“你答应你爷爷什么了?”
叶昊宁靠坐在车内座椅里,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结婚。”竟然有种被威bī算计的感觉。
其实这个话题早已被反复提起过很多次,但每每都因为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而不了了之,可是这一回,却是避无可避。
门铃响起的时候,肖颖正在看书,被打扰了阅读的兴致,自然有点不悦,便看着来人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谁知叶昊宁竟比她更嚣张,扬了扬眉,轻推开她撑在门上的胳膊,径自坐进沙发里。
“吃了火药了?”她仔细觑他的脸色,不怀好意地揣测:“难道是有人给你气受?男的还是女的?我猜八成是后者吧。”
“哦,何以见得?”对方不置可否,只是拿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斜斜睨她。
他的眼神里嗖嗖地如飞小箭,肖颖撇了一下唇角,很识时务地选择闭口不答。
真是奇怪,和叶昊宁相处的时间久了,她竟不知不觉养成了遇qiáng则弱遇弱则qiáng的xing格,一旦发现他不好招惹了,她便下意识地避战。
结果反倒是叶昊宁又接着说:“看来你很自觉,知道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才敢给我气受。”
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实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不曾见过面,就连电话也通得少,平时各忙各的,偶尔联络一下,也是不咸不淡的。她身边的那些好友加损友们,诸如许一心之流,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叶昊宁找到新欢了。
可是现在,她这枚“弃妇”居然被某人转回头来安了这么一个罪名,多么可笑。
所以她立刻辩驳:“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一直都是逆来顺受。”又将手上的书本扬起来:“你看,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打扰我看书,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还用得着说么。一打开门,不耐烦的qíng绪就写了满脸。”叶昊宁终于露出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一伸手将书夺过来,并顺带着拉她坐到自己身边。
他随意看了眼封面,便似笑非笑地开口:“金刚经?肖颖,你打算出家么?”
“修身养xing不行吗。”她被束缚在有力的臂弯里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挣扎了两下,又说:“就算是要出家,那又怎么样?”
她故意和他作对。
“那可不行。”
“为什么?”
“你今年多大?”叶昊宁却突然转了话题。
“二十四。”
“哦,那也不算小了。”
被他上上下下打量得有些莫明其妙,肖颖揪住衣襟,神色警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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