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回国一趟,便成了临危受命。当初凌亦风的安排,或许原本就是错的。现在的她,仿佛处在一团乱麻之中,丝毫理不出头绪。
仔细想想,或许如今唯一能令良辰感到欣慰的,就是与凌家二老的关系有了良好的进展。
当二十多天前,凌父凌母匆匆赶到纽约时,凌亦风仍旧留在ICU中,昏迷不醒。良辰看着那两双充满焦虑与担忧的眼睛,才明白原来一夕老去并不夸张。她沉默地面对凌母的哭泣,渐渐地,竟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并不像手术刚结束时那样疼痛不已。那铺天盖地的晕眩和黑暗,仿佛被另一个女人的泪水冲刷掉了少许。
原来,悲伤同喜乐一样,也是需要有人分担的。
如今的他们,不管过去如何,至少此时此刻,都在为同一个人担心着。如此这般,便像突然有了种同舟共济的意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等待同一道曙光。
凌父凌母在医院滞留了近一天的时间,最终由良辰领着去吃晚饭。过马路的时候,良辰低着头,心神微微恍惚,一脚刚刚踏出,便被人从身侧拉了一把。
她一惊,车子几乎贴身而过,速度虽已慢下来,但仍卷起一阵气流,呼呼地chuī散发丝。
她转过头,手掌正被人牢牢握住,柔软而温暖。
身旁娇小的妇人,眼眶微微红肿,皱着眉,“……这孩子,走在街上怎么都不看路?!”明明是在责怪,听在良辰耳里却似乎隐隐有着爱护的意味。
她一怔,继而轻轻一笑,也不知突然从哪儿生出的念头,反手握住了凌母的手。凌母低下头,也愣了愣,却没有挣开。
两人相携而行了很长一段路。
果然,至亲至爱的生死仍是最重要的,纵使之前有再多的隔阂争执和不快,到了这一刻,也都不再值得大家去为此而执着。更何况,手握着手,还能互相慰藉与取暖。
可是现在,坐在LC高层会议室里,面对大股东的追问,良辰却不得不自行寻找力量,给自己一个支撑。
对方两家公司合起来,占了LC将近20%的股份,因此对于外界传闻颇为担忧。
其中一个代表开门见山:“我们只想知道,总裁凌亦风先生,目前究竟怎么样?”他看了良辰一眼,又说:“凌总将名下三分之一的股权转让给这位苏小姐,又突然任命她为助理总裁,我们不得不怀疑,真如外面传闻所说,凌总的身体健康状况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希望你们能给予真实而合理的解释。”
良辰看着他,问:“我刚回国,并不知道外面有怎样的流言。”
对方低眉,似乎在斟酌,末了才有些犹豫地说:“据说凌总患了不治之症,手术失败……”
良辰抿紧嘴角,“然后呢?”
“……然后,因为手术失败而成了植物人。”
良辰的心口顿时犹如被人重重一击,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更加清湛灼亮,“请注意你的言辞。”声音一反常态的严厉起来:“即使只是不负责的传言,我也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说法。”顿了顿,不去理会周围诧异的侧目,她稳了稳气息,面色冷然,继续道:“你们是公司的股东,有权了解真相,况且,我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欺瞒,但是,请你们在向LC取证之前,不要随意听信谣言。”
对方代表似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良辰会如此激动,不禁轻咳一声,气势有所收敛:“那么,真实qíng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在座的高层纷纷看向良辰,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她来说,才会最恰当。
良辰十指jiāo叉置于桌前,沉默半晌,才开口:“之前凌总的确是去了国外就医,也动过了手术,但并非如传闻所说手术失败。目前无法露面,只是因为他需要长时间的后期治疗和休养。不单是医生有jiāo待,就连我自己,也不希望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太过cao劳。既然高风险的手术都能成功,那么,我和他就更加不希望因为某些小事而最终功亏一篑。”
尽管语调平静稳定,没有丝毫刻意的彰显,但仍是让人敏感地嗅出了暧昧的气息。加之此前股权转让以及临时任命,即使事前不知qíng的人,也隐约猜到良辰与凌亦风的关系。
对于这一认知,有人难免面面相觑,良辰却恍若未察,反而很轻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与凌亦风已经在国外注册结婚,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听见别人散播恶意的谣言,以至于影响到LC或者他本人。”说完,她坦dàng地与之前咄咄bī人的股东代表对视,左手无名指间的钻石,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这一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包括公司各位副总及其他高层,没有人不吃惊。
她缓了缓,神色平静地说:“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也可以代表LC集团的官方说法和证明,至于你们是选择相信我们,还是继续听信小道消息,请自行考虑。但是,我想说的是,既然大家同为股东,那么也就应当相互信任,共渡难关,况且,LC一贯以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今后在凌总以及各位的努力下,相信前景会越来越好。”说着,站起身,主动伸出手:“希望日后,我们能够继续配合下去。”
她的睫毛很长,灯光照she下,覆成眼底淡淡的yīn影,神qíng自信而坚定。
……
直到会议室的人一一离开,良辰这才俯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间,长长的樱桃木会议桌,手臂贴在上面,隔着衣服似乎都有丝丝凉意。
秘书走进来,声音轻轻的,仍是用习惯了的称呼,唤道:“苏小姐?”7
良辰抬起脸,清秀的眉间透着明显的疲惫。
“苏小姐,我买了晚餐上来,放在凌总办公室。”
良辰勉qiáng地笑:“谢谢。”可是,她现在只觉得累。
想不到,说谎竟是这样难,心里明明在打颤,表面却要不动声色,挽回局面。
散会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凌亦风再不能回来,她还能支持到几时?
重新取得赴美签证的时候,良辰才得知凌父凌母也正好返回国内。虽然几乎每日都与James通话,但她还是打了电话去凌家,问了近日的qíng况,仿佛这样才能更加安心。
纽约chūn天的阳光,比起她离开的时候,稍微qiáng烈了一些。宽阔平整的马路上,来往大多是装扮时尚的人群,色彩明媚鲜艳,仿佛整个城市都在欢快地跳动。
良辰抵达医院,护士小姐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她拎着行李走进病房,却猛地一愣,脚步随着笑容凝滞,对着空dàngdàng的雪白病chuáng发呆。
“没事的。”仿佛看出她的紧张,护士微笑道:“今天天气好,盖勒医生陪他去晒太阳了。”
“哦,这样啊。”良辰缓过神来,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慢慢松了下来。
她微扬唇角:“我去找他们。”
James见到她,老远就在招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几乎能和阳光媲美。
躺椅的靠背已经被调得很低,凌亦风半躺在上面,虽然穿着暖厚的外套,大半个身体仍被毛毯完全覆盖住。
良辰走过去,半蹲下来,从毯下抽出他的手,轻轻握了握。那只手,一如以往的修长优美,骨节均匀,只是,皮肤却透着苍白,失去了生气
“我回来了。”她轻轻咬着唇,眼睛里笑意盈盈。
毫无意外的,凌亦风并没有回答她。曾经清亮深邃的眼睛轻轻阖着,侧脸的弧度在金色的光线下近乎完美。
这样英俊的一张脸,此刻看来,却仿佛糅合着一种脆弱的美感,唇色微微苍白,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好像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良辰有些失望。即使过了这么久,仍旧不免失落和心疼。
她在一旁的糙地上坐下来,问道:“这段日子,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James摇头。
良辰抚上凌亦风微凉的手腕,皱着眉几不可闻地叹气。
仅仅过了一个多星期,他的消瘦却是显而易见的,连厚重的外套和毛毯都无法遮掩。
“这是正常的。”James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长时间的昏迷,即使有营养液支撑,也免不了逐渐消瘦下去。现在,就算他能立刻醒来,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和适应,才能恢复正常生活。”
良辰轻轻“嗯”了声,将头枕在凌亦风的腿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良辰才得知,原来在她回国后的第三天,凌亦风曾一度被急救,甚至送入ICU中观察了两日。
“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她有些生气,如果不是偶尔听护士提及,恐怕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是伯父伯母主张不说的。”James也无奈:“你才刚刚回国,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赶过来。”顿了顿,他又劝道:“其实他们也是为你着想,这一个多月,你也够辛苦了。你看,现在,不也没事么?”
良辰垂眸,不说话。一门之隔,凌亦风正躺在里面,心电图缓缓跳动,一下一下,声音单调,丝毫不见转寰的希望和生机。
James说:“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反倒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良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语气谨慎:“当初手术过程中,脑血管意外破裂,引起大量出血,才会使他陷入深度昏迷当中。而在最初一段时间的重症监护过后,他的病qíng虽然不至于再度恶化,可也一直没有起色。我们原来说过,让你陪着他,和他聊天,希望能达到物理治疗之外的效果。但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几乎开始怀疑,这种方法,或许对他来说并不适用。”
“可是现在呢?”良辰觉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眼前一亮,打断他。
“现在……”他摸着下巴,“我觉得有希望!”
“……真的?”良辰咬着唇。
他点头,微笑:“对。良辰,或许你真的是他的依赖。之前一直都在他身边,所以可能效果不明显,可是你一离开,他的病qíng便出现反复,我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良辰深深呼吸,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就像长久浮在冰凉的海水中,如今终于抓到浮木,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这只是James的猜测,即使这毫无科学根据,她也宁可去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话。
她推开房门,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轻步走到病chuáng前。
凌亦风安静地平躺着,薄唇微抿,昏暗之中显得有失血色。她眨眨眼睛,俯下身去,温暖的唇与他相贴,仿佛就能感受他特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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