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的表qíng渐渐冷下去,她一言不发,看准了这两个男人与电梯门框之间的一个细窄空隙,微微侧身快步挤了出去。
结果没想到他们也紧跟着追出来,其中一个人还伸手去拉她。
她的手腕纤细,肌肤细滑,那人触及时只仿佛握到一方温凉润滑的美玉,又仿佛是最细腻的瓷器,又滑又凉,令他下意识地怔了怔,随即便将手指收得更紧。
南谨大怒,沉声斥道:“放手!”
对方却不为所动,反倒像是在欣赏她生气的样子,轻浮地赞美:“人美声音也好听。走,跟我们上楼唱两首歌。qíng歌对唱嘛,哥哥我都拿手!”
陌生的掌心紧贴住她,甩都甩不开,那股灼热黏腻的感觉让南谨极度反感。她不再作声,只是突然回身扬起另一只手,速度极快地掴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显然没料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虽然力道并不重,但在这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疼倒在其次,丢脸才是关键。
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年轻女人当众扇了巴掌,在他看来是前所未有过的事。
“你他妈敢打我?!”已经喝得七八分醉的男人又羞又怒,恨得咬牙切齿双眼通红,一手抓住南谨的手腕用力举到半空,另一只手也打算如法pào制,还南谨一个巴掌。
只是手刚抬起来,就被人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扣住,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你管什么闲事!”他的同伴气急败坏地呵斥,正准备出手教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却在扭头看清对方脸的同时猛地噤了声,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叫了声:“……沈先生。”
场面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
略带慵懒的低沉嗓音在男人的脑后响起来:“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对女人动手。”他的语调甚至有些轻松随意,像是在和对方聊天气,“现在请你放开你的手。”
他指的是抓住南谨手腕的那只。高壮的男人早就变了脸色,僵着脸把手松开,然后才回过头勉qiáng笑道:“怎么这么巧,沈先生您也在这儿。”
沈郁将双手cha回裤袋中,漫不经心地瞟了对方一眼,随即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南谨的身上。
她穿着样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娉娉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
挑高的大堂屋顶she下满天星似的璀璨灯光,盈盈落在她的四围,映在地上犹如细碎的星海。而她就仿佛站在这一片星海里,明明连妆都没化,脸上也淡得几乎没有任何表qíng,却偏偏惊艳得叫人窒息。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沈郁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直到她终于抬眼看过来。
他这才看清她的眼睛。仿如深褐色的琥珀,清亮莹润,眸底有光,像是泠泠水光,又像是映着此时满天细碎的灯光,所以才会那么深、那么亮,直直摄进人心里去。
在这样的一瞬间,沈郁心头灵光一闪,忽然觉得不需要再去问她的姓名了。
他认出了她。
这张美得令人惊艳的脸孔,他曾在请人偷拍的照片上见过。
而这双眼睛……就像余思承说的,这是秦淮的眼睛。
这个叫南谨的女人,她有一双和秦淮一模一样的眼睛。
上回只是看了几张偷拍的照片,远远不如今晚见到真人的震撼大。沈郁突然来了兴致,扬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旁人将那两个碍事的醉鬼带出去,自己则再上前两步,离南谨更近了些。
南谨看他走近,面上神色未动,只是语气诚恳地道了声谢。
“举手之劳。”沈郁目光一转,向下落到她的手腕上。
凝脂般光滑的肌肤上,红色瘀痕显得尤为刺眼。
他停了停才又半开玩笑道:“这种地方环境复杂,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士不应该单独出入。你看要不要打电话叫个朋友过来接你?”
“不用了,谢谢你的提醒,”南谨一刻都不愿多待,“我到外面打车回家就行了。”
沈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目送她。
南谨转身的时候想,这个地方恐怕自己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只可惜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的身体就僵了僵。
就在这个时候,恢宏气派的大门口走进来一行人。
门外是深沉无边的夜色,门内却像是另一重世界。
这个世界斑斓璀璨、灯火辉煌。无数光束从天而降,那些细碎的、星星点点的光影落在地面上,天与地jiāo相辉映,仿佛连成一片小小的银河。而她置身在这片银河里,看着那道隔开黑暗与光明的大门,看着那群远远走过来的人,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就这么漂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她还直直地站在那里,怎么会漂?可是双脚却犹如踩在棉花上,脚下那样轻、那样软,她甚至觉得一阵眩晕。
她不敢迈步,甚至不敢擅自动一动,只恐怕自己稍稍一动,就会因为站不稳而跌倒。
而在这片明亮辉煌的灯火中,那个人如众星捧月般地出现,像是在一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光源。
她远远看着他走来,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就都褪成了暗色的背景,就只有他,哪怕隔得还很远,依旧可见清晰锐利的眉目。
她就这么立在原地,静静地看他从门外的台阶上出现,看他一路接受所有门童和服务生的弯腰致敬,看他被众人簇拥着,神色疏淡地大步走来。
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整个人更显得清俊挺拔,又或许是真的瘦了些。除此之外,好像一切都没变。
他的脸,他的眼神,包括走路的姿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还在昨天。
原来那些记忆并没有被时间碾轧成齑粉,相反,在重见的这一刻,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锋利的刀片,只需要极轻地一划,就能将已经愈合的伤口割得血ròu模糊。
南谨闭了闭眼睛,才暂时止住了那阵莫名袭来的qiáng烈眩晕。
原来是这种感觉……她想,原来再次见到他,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被记忆这把刀割裂的地方,疼痛瞬间浸入骨髓,只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gān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立在这光鲜亮丽之所。
曾经烈火焚身的痛苦,曾经无数次皮肤、骨骼修补的痛苦,每一次都令人痛不yù生,每一次却也都及不上这一刻。
她看到他。只是远远的一眼,便犹如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整个一楼大堂这样宽敞,可是通往楼上的路却只有这一条,电梯也在这边。南谨看着迎面而来的一行人,终于微微垂下眼睫,迈开脚步走向大门。
就在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有人突然不轻不重地“咦”了一声。
那是余思承的声音。
“南小姐?”他叫道。
他本来是跟在萧川身边的,这时候突然停下来,引得其余几人也纷纷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南谨心头微微一跳,甚至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似乎正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的背影。
偏偏余思承正好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他轻松随意地跟她打着招呼:“南小姐,这么巧。你这是准备走了吗?”
仿佛是为了在慌乱中寻找一点依靠,南谨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皮包,脸上却神色如常,淡笑一下:“余先生,你好。”
她的嗓音有些低,低缓柔和得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与过去早已经大不相同。其实因为职业的缘故,她连口音都变了,再也不是曾经那般软糯绵顺的腔调。
可是即便如此,萧川的注意力仍旧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站在她的斜后方,旁边还有人在跟他jiāo谈,他却好像完全听不见,只是微微皱起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个女人正在和余思承说话。她站得很直,背脊很挺,柔顺的黑发垂下来刚刚超过肩膀。因为皮肤白皙,黑色的裙子似乎与她格外相称,整个背影显得纤细优雅。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瞬间猛地收紧,连萧川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
他走过去,直接停到了她身边,直到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那张脸。
一张十足惊艳的面孔,却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左边胸腔里急速跳动的感觉仍旧没有退去,那种窒息般的感觉从心口持续蔓延到四肢,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目睹了他的失态,他却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女人。他深沉的目光在这张陌生漂亮的脸上来回搜寻,妄图找到一星半点熟悉的痕迹。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只是方才那样随意的一瞥,仅仅是一个背影而已,他竟然会以为见到了秦淮。
他一定是疯了。这么多年过去,只是一个背影,竟然会让他立刻想到她。
其实他知道,秦淮早就不在了。
她死于五年前那场车祸的爆炸中,不会有半点生机。
如今这样近的距离,他才看到那双和秦淮几乎完全相同的眼睛,心脏再一次急剧收缩,全身血脉都仿佛变得僵硬冰冷。然后,他就听见她问:“有事吗?”
声音不同。
她正惊讶地微微抬眼看着他。
眼神也不同。
她不是秦淮。
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旁边有人叫了声:“萧先生。”同时递来一部手机,“有个紧急电话。”
他沉默片刻,目光才终于松动了些,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顺手接过电话,走到一边去听。
南谨离开的时候走得并不快。她的步伐很稳,但或许是因为错觉,仿佛身后那道审视的眼神始终紧跟着她,犹如锋利的箭直直穿过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凌乱不堪。
她想起安徒生的美人鱼,用旧日的尾巴换来新生的双腿,于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坐上车后,她才觉得腿软,犹如飘浮在云端找不着方向。
很久之后,她听见前排司机耐心地重复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南谨缓了缓神,报出个地名,同时给南喻拨电话。
“你在家吗?我现在过去。”她说,“今晚我想住在你那里。”
这个时候,沂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今晚是林妙做东,一群人正在包厢里喝酒唱歌打麻将。萧川坐在牌桌上打了两圈,便将赢来的钞票扔给余思承,说:“你来打,我出去抽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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