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累了,已经觉得jīng疲力竭,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做得很好,甚至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抗拒排斥他。他说的话,她都听,他要做的事,她都顺从。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她累了。
“你想听真话吗?”她闭了闭眼睛,低低地反问。
“说吧。”他的声音也很低。
可是,究竟该从何说起呢?
她看着他,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我觉得累,是真的很累很累。我用了太长的时间去爱你,可是又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恨你。在你的身上,我感觉自己已经花掉了这一辈子的所有jīng力和力气。”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像是喘不过气,不得不稍稍停下来,缓了缓才能继续低声说,“当林妙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本来应该觉得开心的,因为想要我命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我那么爱你,终于可以不用再恨你了。我应该开心的,不是吗?可是当时,我竟然只是觉得累。
“林妙想要杀了我,我想,要杀就杀吧,或许只有死了才能轻松一些。后来你来了,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看到你出现,我在那一瞬间就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五年的时间,你终于来救了我一次。如果换成五年前,我也许会伤心委屈地扑进你的怀里痛哭,我会想要你的保护和安慰。可是现在,因为我没有力气了,所以总想着,只要看到你来了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或许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萧川,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像这样再去爱另一个人。直到现在为止,我依然爱你,哪怕恨也好,不恨也好,都无法阻止我爱你。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终于渐渐低凉下来,仿佛呓语般,清澈的眼底带着让人心碎的凄惶,“……我爱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她终于流下泪来。
秋日温暖的阳光落在chuáng脚,而她坐在那里,哭得凄楚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有一双手臂朝自己伸过来。下一刻,她被拥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的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他久久地抱住她,一动不动。最后,他的唇贴在她的头顶,轻轻地吻了吻她。
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她说了那样长的一段话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抱着她,像抱着一块毕生爱惜的珍宝,他的唇吻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仿佛过了很久才终于能够停下来。
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眼睛中还有莹莹泪光。他伸出手指替她拭gān眼角,幽深的瞳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他长久地凝视她,最后才低声说:“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的泪水再度汹涌而出。
这是她最熟悉贪恋的怀抱,是她此生用尽心力最爱的人。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在过去的无数个夜里无数次地出现在梦中。她曾以为不会再有这样一天了,可是如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和他却要分离了。
是真正的分离。
萧川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沾湿自己胸前的衣襟。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又或许,她只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
只有确定了分别,才会知道有多么难舍。
搁在chuáng头柜上的那碗汤已经凉了,她却抬起头来说:“我饿了。”
萧川没说什么,只是将碗端起来,拿调羹喂她。
她一口口地喝着。其实味道并不好,因为加了许多药材,有股奇怪而又冲鼻的气味。她以前只肯勉qiáng喝下两三口,然而这一次,她将整碗汤都喝完了。
“再睡一下。我等下去办出院手续。”萧川劝她。
她依言躺下来,一时却睡不着。
萧川说:“闭目养神也可以。”
于是她真的闭上眼睛。
她躺在那里,还是显得那样的单薄瘦弱。因为刚刚哭过,眼睛有些浮肿,脸色微微泛白。
他静静地看着她,就像昨天半夜一样。
昨天他在黑暗的沙发中坐了一整晚,就那样看着chuáng上那道安静单薄的身影。她睡着后呼吸很轻很细,可是因为深夜的房间里太静谧,所以听得格外清晰。
当时他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天,她发着高烧,因为被梦魇缠住,伏在他的怀中不停地哭泣。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噩梦,但她哭得那样伤心。她被他抱在怀中,边哭边喃喃低语,大约是梦呓,因为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辨认不出她在说什么。
可他最终还是听清了。
她是梦见了他。
她高烧得失去了意识,只是痉挛般地扣住他的手指,流着泪低喃。她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她哭泣着说:“萧川……秦淮已经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哭泣着说:“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她哭泣着说:“……萧川,我恨你。”
而他抱着她,陷入了迷茫。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他的秦淮还活着,就在他的怀里。
可是她希望他能放过她。
她哭得那样伤心痛苦,只是希望他能放过她。
所以他跟她说:“我只希望你幸福。”
他是真的爱她,所以才会希望她幸福。如果离开他是一种解脱,那么他愿意让她离开。
什么都依她,只要她幸福。
出院手续办得很顺利。
南谨傍晚将东西收拾好,车子已经等在楼下。
萧川直接将她带回了家:“医生说你还需要静养,家里有用人照顾总会方便一点。等完全康复了,你再搬回自己家。”
她没什么异议。
萧川依旧很忙,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未必能够经常见面。不过他每天都会在家里吃晚饭,即便晚上有应酬,也总是陪她吃完饭才出门。
谁都再没提及那个话题,仿佛医院的那次就是最后的长谈,结局已是心照不宣,需要等待的只是时间而已。
而且,其实这段时间并不太长。因为南谨在用人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就痊愈了。
这期间杨子健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她不想撒谎,将真正qíng形说了。杨子健最后只是问:“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真的想清楚要和他分开?”
“嗯。”她停了停才说,“你是不是也快要回美国了?”
“下个礼拜。所以我想问你,考虑好了吗?”
“对不起,我的答案没有变。”她平静地说,“谢谢你。”
“好吧。”杨子健微微笑了笑,“努力到最后一刻,我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希望在我走之前,能有机会再约你吃餐饭。”
南谨也微笑:“应该会有机会。”
她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再也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这里。
所以晚饭后,她叫住萧川。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点点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心中又没来由地一酸,她努力地笑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眼里的泪意:“你也是。”
她看着他,问:“你晚上还要出去吗?”
他还是点头:“有个重要的饭局。”
“其实你不必特意回来和我吃饭。”
他终于笑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微微舒展,沉峻的眸中仿佛有极深亮的光华。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陪你吃饭。”他忽然伸手抱了抱她,嘴唇靠在她的耳边,似乎极轻地吻了一下才松手,“明天我送你回家。”
她连忙把头别过去,免得被他看见自己眼中涌起的泪水。而他似乎真的没有注意,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门板极轻地被合上,南谨在空dàngdàng的客厅里呆立了一会儿,才走上楼。
她的东西早已经收拾好了,预约的计程车也会在十分钟后抵达。
南谨买了当天最晚的一班航班回江宁。飞机晚点一个小时,灯火辉煌的候机大厅里,只有寥寥几名乘客。非年非节,又都这样晚了,坐飞机去江宁的人本来就不会太多。
她挑了个靠近落地玻璃的位置坐下,脚边只放着一只手提行李箱。玻璃幕墙外,是开阔巨大的停机坪,漆黑的夜幕下,仍旧不时有飞机轰鸣着起飞和降落。夜航灯在半空上闪烁,像一颗颗孤零零的星星。
南谨望着深黑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将手袋打开来。手袋的隔层中放着证件和登机牌,她将手伸进去,摸了很久,终于找到那样东西。
乌沉的珠子圆润光滑,带着天然jīng致的纹理,屋顶满天星般的灯光落在上面,倒映出点点光彩。
这是曾经属于她的东西,后来又被萧川穿成了挂坠。在那次墓园遇袭之前,他大概都是贴身带着的。因为那次坠链断了,才被他收进卧室的抽屉里。
她从他的房子里离开时,擅自将它带走了。
他曾送给她许多礼物,却唯独只有这一件,是曾经被她戴过,同时也被他戴过的。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东西。
登机广播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来,她站起身,在将珠子收回手袋的时候,才突然皱了皱眉。
圆润光滑的珠身上,竟然刻着什么东西。因为刻痕很浅,图样又极细小,很难被人发觉。
可是她记得以前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广播正一遍遍地循环播放着,清脆悦耳的女声正提醒着每一位深夜候机的乘客。
南谨停下来,将小小的圆珠对着明亮的灯光。
在那上面,有两个很小的字。
她辨认了许久,才终于认出来。
吾爱。
我的爱。
萧川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爱字,没想到他却将它刻在了这上面。
玻璃幕墙外,是开阔巨大的停机坪。夜航灯孤零零地闪烁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候机厅里尽是行色疲惫的旅人,浮生漫漫,每个人在这繁华的世间匆忙奔走。
南谨拎起行李,将那两个字紧紧握在手心里,仿佛握着此生最爱惜珍贵的东西。仿佛握着的,是她的一生。
【right】(完)
【right】20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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