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
沈清在陪护chuáng上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借着chuáng头微弱的灯光,只见病chuáng上的人仍旧安稳地闭目沉睡。她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趴在淡绿色的chuáng边静静打量起那张神色宁静的脸。
似乎自从异国相遇以来,她便一直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看许倾玦。之前医生“好意”传达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永远不再原谅她!
他是这样说的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或许揭破她离开他的原由,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毕竟,从此被他恨着,可是她从未想过、也万万不愿见到的qíng形。
久久地看着那张因为沉睡而少了些许淡漠疏冷的英俊的脸,沈清的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变得模糊。
清晨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的一丝小小的动静。沈清清醒过来,明显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手正轻触着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她不敢睁眼,生怕仅仅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会惊动感觉敏锐的许倾玦。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索,带着流连的意味。
动作轻微,似有若无,显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那份触感却要命地熟悉和甜蜜,令得沈清几乎想就这样一直装睡下去。
偏偏不一会之后,口袋里的手机便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是她设定的每日叫早闹钟。
音乐一响,便立刻打破之前静谧的气氛。许倾玦的动作一僵,随即收手,仿佛刚才的流连全都不曾存在过。
无法再装睡,沈清关了铃声抬起头,恰好见到许倾玦面无表qíng地别过脸去,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感觉怎么样?”她凑上前。
“你昨晚没走?”许倾玦的声音有些黯哑和生硬,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方才能够重新触到那张温暖的脸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qíng。
一年多来,他想念她,想念这种感觉。
……无比想念。
当早晨醒过来察觉手边伏着一个人时,他竟然突然担心起来,生怕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沈清。
一向看轻许许多多事qíng的他,居然也会害怕。
不过,幸好,他摸到了熟悉的手,和脸。
知道他心里仍然有气,沈清无奈地笑笑:“我不敢。”她在chuáng边坐下,“你不准我走,我当然不敢走。”
许倾玦怔了一下,才终于转过脸来,眉头微皱:“我什么时候说过?”
“医生告诉我的。”沈清挑了挑眉,“你说如果我走了,就永远不会原谅我。”
果然,许倾玦的记忆力一如过去一般的好。仅仅极短暂的思考时间过后,沈清便在从他脸上看见了了然的神qíng。
颇不自在地牵了牵嘴角,许倾玦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开口:“那么现在呢?如果现在我说你可以走了,你是不是打算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一沉,沈清脸上的笑意淡去。她仔细地看着许倾玦的脸,却意外地在他的眉宇间找到一丝抑郁和落寞。
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修长的手,她低声说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chuáng上的人却已经倏地变了脸色。沈清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只猛然挣脱的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来自己的这句道歉怕是被对方理解成了再次离别的开场白。
由于动作过大,连着输液瓶的细细的管子悬空来回晃动。许倾玦紧抿着薄唇,被子下的胸口上下起伏,眉间现出一片难得一见的怒气。沈清还来不及解释,他却先一步冷冷地开口:“任何时候你要走,都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语调冷淡生疏,甚至带了一点点恹然,听在沈清耳里仿佛又回到初相识的时候,他那副隔绝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又回来了。
正在这时,医生进来查房。后面跟着进来的许曼林见屋里气氛不对,趁着医生检查的空档,拍了拍正微微发愣的沈清,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两个女人关了门站在长长的走廊上,许曼林才问:“又怎么了?”
沈清苦笑,解释了一通。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为过去的行为道歉,却引来一场误会。仅是一年时间,曾经两人之间的默契仿佛就已经dàng然无存。
“这qíng有可原。”许曼林背抵着墙壁,想了想,说:“你的离去带给他的冲击和影响到底有多大,恐怕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想像的……”
许曼林还想再说些什么,医生突然从病房里探出头来:“……病人要求出院。”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清再一次见证了许倾玦一如既往的qiáng硬。三人一同坐上车后,她突然意识到许曼林之前的那句话,几乎无比正确。因为半个小时前,当她将自己决定留下的本意解释清楚后,换来的只不过是许倾玦一个权且算作表达惊讶的挑眉动作。而从下chuáng一直到坐上车,即使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却自始至终拒绝她的扶助。那个清晨还将手指流连于她脸颊的温qíng的许倾玦,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这种好像被当成病毒一般的感觉直到沈清回到自己的家里才终于摆脱。深夜,听着窗外隐隐的风声,想到白天那个忽好忽坏qíng绪捉摸不定的许倾玦,她头一次对明天之后的日子产生了怀疑和担忧。
两天后,沈清将现在住的房子退了租,在林助理的帮助下拖着行李住进了许倾玦的别墅。
虽然苦力兼司机是许倾玦安排的,但他本人却是在沈清搬家的当天深夜才迟迟现身。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沈清正坐在电脑后昏昏yù睡。听见动静,一个机灵,瞌睡倒被赶跑了大半。
“回来了。”沈清裹着长长的睡袍站起来。
“嗯。”许倾玦将脱下的外套准确地丢在一旁的沙发上,脚步平稳地走向浴室。
沈清咬了咬唇,想了一晚上终究还是不知道对于过去的事该如何说清才好。
许倾玦掬水洗了把脸后重新走出来,神qíng放松,前额的发丝上还带着细小的水珠,灯光下隐隐闪亮。沈清看着他,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还没睡?”越过书桌的时候,许倾玦问。
“……嗯?”沈清回过神,才答:“哦,还不困。”
“刷”的一声,许倾玦拉开衣柜,从里面摸到gān净的睡衣才原路返回。反手关上浴室门之前,他才又微微侧过头来说了句:“早点休息。”
沈清没应,目光还停留在方才敞开的柜门处——那里面,重新充斥着清一色的黑衣黑裤。
忽然之间,她发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第二天是周末。
沈清一整晚没睡好,明明那个人就躺在身边,可又仿佛离她那么的远。裹在被子里,她却连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怕吵了许倾玦休息,她不敢过份地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浴室里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沈清换了个姿势,还在想着昨晚没来得及开始的话题。如果被许倾玦知道,她妈妈就是当年破坏了他和他母亲生活的人,将来他们将要如何相处?
沈清承认自己把握不准许倾玦的反应,同时也没胆量承受可能出现的后果,她怕他会迁怒于她,甚至会因为痛恨当年那个第三者而同样怨恨第三者的女儿!也正因为如此此,她在英国避了一年有余。
就这样逐渐彼此淡忘,也总好过揭破真相继而生出怨恨之心吧!当初她是这样想的。
甩甩头拥被坐起来,沈清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水声已经停了。又等了一会,浴室里仍不见任何动静。狐疑地下了chuáng,她走到门边轻敲了敲,不自觉地带着点担心:“……许倾玦?”
“嗯。”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低低的回应。
“你还好吗?”
“……头晕。”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
门没锁,沈清扭动门把推开门,就看见许倾玦靠在墙边,一手用力撑住大理石的洗漱台,眉头紧皱。浴室里还有淡淡的水气,磁砖砌成的墙面上湿蒙蒙的一片。沈清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才发现纯棉浴袍的后背带着cháo湿,也不知他就这样靠了多久。
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沈清不由得叹气。明明刚洗过澡,竟然也不能再暖些!
“我扶你回chuáng上休息。”
原本已不自觉地放松身体、跟着沈清走了两步的许倾玦,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竟又突然停住脚步。
沈清一愣:“怎么了?”
“……我自己可以。”微沉的声音从那淡色的唇边逸出的同时,沈清只觉得手上一空,下一刻,那道削瘦的身影已从自己身边离开,缓慢地向卧室方向移去。
一直到房门被关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沈清一个人的时候,她仍旧静静地站在水渍未gān的浴室里。她站在这里,看着许倾玦挣脱她的手后换了衣服摸索却倔qiáng地离开。这已经是第二次,他gān脆地拒绝了她的扶助。突然间她开始困惑,既然如此排斥,那么当初又何必放下狠话不准她离去呢?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许倾玦没再露面。沈清知道公司今天不用上班,因为许曼林早与朋友约好上午一起打壁球。先是为了许倾玦反常的冷漠而在家担心烦闷了一阵,但很快,想到接二连三地被他推开手去,沈清的傲气也开始发作。是以,明明知道只要打电话给林助理便十之八九能掌握许倾玦的行踪,她却硬气地忍着不碰电话机。晚上钟点工来做饭,她胡乱吃了些,便开始对着电脑玩小游戏。
直到九点多,外面才传来开门声。
沈清光着脚缩在圆椅里,静静地看着许倾玦握着盲杖进来。
轻咳一声,示意他这里还有她的存在后,沈清一边点动鼠标,一边发挥着眼角余光的作用。
听见声音,许倾玦仅是微微将头侧了侧,随后便靠进柔软的沙发内,一声不响。
白天的时候沈清就告诉自己,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学着适应这种静默的相处模式了,因此此刻她也不再出声,只是重新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直到顺利通过一关,她才稍稍抬头,瞟了眼仍旧闭着眼睛陷在沙发里的许倾玦,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随手关了游戏窗口,她走过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想说话,却yù言又止。
这时,许倾玦却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墨色的眼虽然没有光芒和焦距,但仍旧很黑很深,莫名地迷人。沈清居高临下,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此时此刻那双眼里仿佛比平时多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雾气,映着头顶的灯光,竟似闪动着迷蒙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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