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突然问起这个,又是为什么呢?”刘阿姨侧过头,眼角皱纹密集,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她不想对这位长辈说谎,可又不确定要不要把周小曼的事qíng透露出来,只好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刘阿姨自己叹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叔一直都在后悔,当初真不该让阿颖嫁给你哥哥。如果阿颖嫁的是别人,或许现在她会生活得很好。也不至于……”刘阿姨再
也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便将目光转移到珊珊身上。那是女儿留给她的唯一寄托,在那场车祸之后,她和老伴几乎崩溃,可是为了照顾珊珊,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话题,勾起老人的伤心往事,舒昀心中不免歉意横生。
其实她与大嫂的关系向来很好,当年在学校里接到噩耗,她立刻请假赶到B市,甚至比大哥舒天都要去得快。那个时候她只知道哥哥嫂子在闹矛盾,似乎是要离婚,但消息并不真
切,抑或是大家都无意跟她提起,真的当她是不问世事的孩子。可是,最终这场婚姻以大嫂因车祸离世而突然告终。葬礼上,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反倒是刚刚失去了妻子的大哥,从
头到尾只是沉默再沉默,眼睛里却鲜有悲伤。
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比人吧?
那个周小曼,在他jīng神崩溃之际仍旧活跃在他的思维里,如影随形,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哥哥才是真正薄qíng的人,而且薄qíng得那么可怕。他的爱qíng已经
转嫁到了别处,而她那是居然还天真地以为,那是大悲大痛过后的极端麻木。
或许那场离婚纠纷,也是因周小曼而起的吧。
可是舒昀不敢在老人面前贸然确认此事,于是心底千回百转,偏偏表面上却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带着珊珊在外面玩了大半天才回家,结果在公寓楼下意外地看到裴成云的
车。
这个季节,花坛中已是繁花盛开。裴成云穿着一件灰白条纹的休闲衬衫。袖口挽起,清俊的身影背对着鲜红似血的夕阳。之前仿佛正在为某事微微出神。见到她出现,他才抬起视线
说:“正想给你打电话。”
逆着光,他的脸色有些疲倦苍白。
有消息了吗?”她一时激动,然后才想起刘阿姨还在旁边,便说:“你等我一会儿。”
裴成云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她怀里的小朋友身上,什么都没问,只是说:“需要帮忙吗?”
珊珊伏在舒昀的肩头睡得正香。虽然身体不好,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到底还是有几分重量的,舒昀平时又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抱了一路,确实手臂酸疼。她迟疑了一下,珊珊便在
怀里动了动,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声奶气地叫:“姑姑。”
舒昀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忙问:“怎么啦?”
珊珊扭动身子不做声,只拿一对乌黑圆亮的眼睛盯着裴成云看,一眨都不眨,仿佛很有兴趣。
刘阿姨在一旁笑道:“乖,说叔叔好。”
叔叔好。”珊珊声音甜甜的,同时却又伸出手去要求,“叔叔抱。”
这一下,连舒昀都傻眼了。因为在她的印象中,珊珊向来都是极认生的,除了少数亲近的大人之外,她很少会主动向陌生人示好。
这边刘阿姨也愣了愣,可是裴成云已经几步走到跟前,极自然地将珊珊接了过去。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他露出浅浅的笑容逗她。
舒予珊。”
裴成云闻言看了舒昀一眼,舒昀只好解释,“是我侄女。”然后又哄着说:“珊珊,跟姑姑先上楼去,好不好?”
珊珊显然不大qíng愿,小脑袋摇了摇,大眼睛眨啊眨,手臂倒是一直圈在裴成云的脖子上。
最后没办法,还是裴成云亲自将珊珊抱上楼。进了屋,舒昀只得讪讪地笑道:“真奇怪,这孩子怎么会这么亲近你?”
或许这说明我有亲和力。”
会吗?可我记得小时候,你明明一副水火不侵的样子,冷酷得要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能那旧眼光看人。”裴成云微笑着纠正。
又聊了几句,直到刘阿姨领着珊珊进卧室之后,舒昀这才问起正事来,“查到了吗?”
嗯。”
那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重新回到楼下,裴成云从车里拿出一只文件袋,在jiāo给她之前,神色微凝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
理由有很多。”舒昀边说边将文件抽出来看,然后便陷入一阵极长的沉默。
……
其实所谓的文件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不知道裴成云是通过什么方法弄到的,纸上简单而非正式地描述了当年周小曼发生意外之后的全部调差过程。
原来,当时与周小曼在一起的人,正是舒天。他既是目击证人,又是报案人。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舒昀在学校里竟然一无所知。她唯一知晓地就是哥哥从云南回来之后就像变了
一个人似的,变得孤僻,不爱说话,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起初她以为他是在创作,可是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创作出任何作品来。
再然后,他的jīng神终于崩溃,却没人知道原因。
舒昀将那张纸紧紧地捏在手里,视线移动得极为缓慢。她想将每个字都仔细地看清楚,可是越看下去便越觉得残忍。
周小曼在荒郊野外遭到三个男人非人xing的对待,而自己的哥哥,则从头到尾被押在一旁观看。
记录里载明,据报案人亲口证实,他与受害人是qíng侣关系,录口供的过程中曾因为报案人的qíng绪不稳定而不得不数次中断。
qíng侣……
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承受哪个画面吧——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那样对待,然后死去。全程经历,却未能营救,就那样任由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在眼前枯萎消逝。事到如今,舒昀总
算明白了哥哥反常的真正原因,也终于可以理解周子衡的那句话——是舒天害死了小曼。
他把周小曼的遭遇归咎于舒天的无能。究竟要有多深的感qíng,才会让这个向来冷静理智的男人做出这样偏执的论断?
看完资料,舒昀靠在车边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裴成云把她手里的纸张抽走。“看完就算了,这个不能留。”他说。
他看着他,似乎有点儿疑惑的样子,“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很傻?”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一无所知,现在看着这些,就像是在看一个故事。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开开心心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裴成云不做声。
她忽又抬起头来,目光湛湛,充满了指责,“还有你。你不也一样吗?说走就走,把我蒙在鼓里。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我就活该一辈子不明真相?”
舒昀,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们谁又想过我的感受了?我哥结婚生子了,却爱上别的女人。他遭遇那样的意外,回来之后我眼看着他一步步崩溃,被送进医院,然后他又自己跑出来,把我和
他锁在屋子里,最后让我亲眼……亲眼看着他……”仿佛突然说不下去,她停了一下,嘴角抿成一道悲伤地弧线,眼神里似乎反she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那时候的你呢?你不知道我
当时有多害怕,你也不知道我当时其实想到了你。尽管我那么讨厌你,但是我还是在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帮我。那么多的朋友中,我偏偏首先想到你。可是你早就不
在了,你走得gāngān脆脆,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就那样走了。即使现在回来了,那又怎么样?什么鬼真相,我根本不稀罕!说不定全是瞎编的借口!你们的事qíng,以后都不
要再来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
累积了这么多年的qíng绪终于借着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只知道完全停不下来,甚至开始口无遮拦。埋怨,失望,恐
惧,伤痛,一切的一切都深藏压抑得太久,如果再不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憋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微颤抖的肩膀被人揽住,身体在外力的作用下呗半qiáng迫着贴合到另一个胸口里。舒昀这才发觉,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了湿意。仅仅犹豫了一下,她便放弃了挣扎,
反而将脸埋得更深,用来遮掩终于汹涌而出的伤感。
手里揪紧他的衣角,她终于打破了封在自己身上的那层壳。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倾注过少女时代最纯洁无暇的qíng感,而且是唯一的qíng感。在他离开之后、在她成熟之前,她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哪怕是后来断了联系,哪怕她自觉被伤害了
痛极生恨,却也不能抹杀掉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特殊感qíng。
那不是爱,却仿佛比爱更持久。
裴成云,就像是她青chūn里的一个永恒烙印,就连最qiáng大的时光也无法将其遮盖掩埋。
她被他拥在怀里,终于不再克制地、放纵自己放肆地宣泄。
良久,头顶上传来清凉的嗓音,仿佛低声喟叹,“傻瓜,这也值得哭。”
她没心思去注意他的措辞,只是倔犟地否认,“我没哭。”声音中却带着哽咽。
好吧。”他少有地温声纵容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难道不是吗?”
我都承认了呀。是我不好,应该早一点儿告诉你。”停了停,裴成云的眼眸不禁微微黯淡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发尾,久久不肯离去,他用一种似乎只有自己听
得到的声音说,“……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你。”
然而,这句表白却迟到了许多年,他又何尝不知道?曾经他做出的选择导致两人走上了不同的路,如今她与他之间,哪怕面对面,也同样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物是人非……况且,还
有他的病。
怀里的身体那样温暖柔软,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仿佛拥抱着的是一个从年少时代开始就存在的绮丽的梦,只怕稍一用力便会将这梦境揉碎,一切打回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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