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回到家,家里的阿姨立刻上前汇报:“沈太太早上回来的,连饭都没吃一口,就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午饭也没吃?”
“没有。”阿姨一脸担忧,“我去叫过了,她说没胃口。”
沈池轻步上了楼,穿过套间客厅,直接进入卧室。
窗帘没拉上,下午的日光从一整面落地窗外斜she进来,室内一片光明透亮,可chuáng上的人却似乎睡得很沉。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这才发现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一条手臂正压在胸口上,影响了她的睡眠,那双秀长的眉微微蹙起,浓密纤长的眼睫正自极轻地颤动。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才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脸。
“承影。”他叫她,“醒一醒。”
可她恍若未觉,眉头锁得更紧,仿佛犹自陷在那一片未知的梦魇中,抽不了身。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的头发竟然还是湿的。大约是洗完头连擦都没擦就直接睡下了,如今尽数摊在枕头上,摸上去还带着明显的cháo意。
而她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正在经历令人痛苦的梦境。他目光微沉,终于露出一丝担忧,索xing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她给拍醒了。
承影刚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怔忡,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仍是黑暗的雨夜,她站在流水淙淙的河边,墨色的水糙漫上来几乎卷过双脚,带着湿冷滑腻的触感。雨下得太大,无处可避,她浑身瑟瑟发抖,可是举目望去,始终看不到第二个人。
“你做噩梦了。”似乎过了好半天,沈池的声音才终于拉回她的神智。
她用手掌盖住脸,努力清醒了一下,坐起来说:“不算噩梦。”
类似的场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她的梦中出现一次,只不过,在过去的许许多多个日子里,她多半都是在半夜挣扎着醒来,然后再独自一人沉默着重新睡去。
有时候他就睡在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形同陌路。
她起来去浴室稍作整理,又拿电chuī风chuīgān了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沈池正在讲电话。
沈池拿着手机静静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对方问了什么问题,他才语调平平地回答说:“医生。”
承影的脚步微顿,向他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
他侧过头来也看了看她,隔了几秒之后,又对着电话里的那人说:“她和你从没见过面,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语气平淡,稍微有点冷,可是脸上表qíng却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讲完一句之后便又重新静下来听着。这让承影不禁愈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她轻步走到近前,微微仰起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点漫不经心地继续应付:“……我不认为你和她之间会有共同话题。”
她终于忍不住了,就用口型比了句:是谁?
而沈池大约也正被对方纠缠得没办法,索xing把手机从耳边移开,递给她:“我堂姐,今天刚从菲律宾过来,她想和你聊一下。”
沈池的堂姐。这在承影的心目中,压根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堂姐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可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声gān净清脆,即使是第一次通话,也并不显得生份:“承影,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好吗?”
“姐。”她叫了声,隐约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很好的掩饰过去了,语调轻松地说:“抱歉,今天没去机场接你。”
“没关系。我听沈池说,你是名医生。”
“对。”
“巧得很,我丈夫也是医生,不过他是一名牙医。晚上我请客,你和沈池来四季酒店,我们六点半见。”
“好,到时候见。”
挂掉电话,她才问沈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堂姐?”
“沈冰是我二伯父和他的菲律宾太太生的,他们一家人一直定居在菲律宾,平时很少回中国。我们结婚的时候,沈冰恰好惹上点麻烦事,不方便入境,所以没来参加婚礼。”
“麻烦事?”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什么样的麻烦,才会被中国政府禁止入境?况且,还只是针对一个女人。
谁知沈池竟像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随口说:“她向来都是沈家最会惹麻烦的人,等你和她熟了自然就会有体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绕开了话题。
可是等到见了面,承影不禁开始怀疑沈池之前所做的评价。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带着混血血统,又是一头慡利的短发,于是面部五官便被衬托得更加清晰立体。她穿着修身的休闲套装,配平底鞋,个子娇小玲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熠熠的神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四岁,仿佛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的身高不像沈家的人,可是那副眉眼却带着标准的沈氏烙印,目光清湛犀利,眼底仿佛闪烁着万千星辉。
看得出来,承影带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吃饭的时候,她甚至亲自给承影布菜,倒让承影觉得不好意思,端起红酒杯正打算敬酒,结果却被沈池抬手阻止了。
“你酒量又不好,换果汁敬就行了。”他声调浅淡地替她做决定。
承影笑道:“那样显得多没诚意。”
沈冰不以为意,冲身后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来把承影面前的红酒换掉。
“你就以茶代酒吧。”沈冰冲承影抬抬下巴,示意她举起茶杯,又转过视线去看沈池,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既然你要护着老婆,那就替承影多喝一杯好了。”
沈池看她一眼,倒是没有任何异义,多陪了一杯。
“医生这个职业,感觉如何?”席间,沈冰似乎感兴趣地问。
承影想了想,如实回答:“这个职业一直是我的理想。”
“哦?治病救人,的确很高尚啊。”
“沈池也说过同样的话。”想到许多年前的事,承影不自觉地笑道。
“是么?”沈冰别有深意地朝沈池看去一眼,可后者脸上没什么表qíng,似乎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参与。
沈冰也不以为意,重新转过去同承影闲聊:“之前告诉过你的吧,我老公是个牙医。我发现嫁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牙齿出现问题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得到解决。”
“其他倒还好,就是长智齿太痛苦了。”承影像是被勾起回忆,微微皱起眉头说:“我当年有颗智齿一直发炎,后来去口腔医院拍片子,说是横向阻生型,一定要拔掉。”
“过程一定很痛苦。”沈冰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啊,痛苦到让我记忆犹新。是先打完麻药,再割开牙龈,最后用凿子和锤子伸进去,把牙齿敲碎了再一点点镊出来。从那之后,我就对牙医们产生深深的敬畏之qíng了。”承影停了停,才忽然笑说:“抱歉,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个话题。”
沈冰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大概是你们医生的习惯。总是可以一边讲着手术室见闻,一边吃下带血的牛排。其实,我老公可比你过分多了,他每晚的睡前故事也多半是白天的工作内容。”
承影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顺口就问:“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沈冰笑容慡朗语气直白:“我们没要孩子。他的睡前故事,是讲给我听的。”
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夫妇。
承影猜测她和她的牙医丈夫之间,关系应当十分和谐。
晚餐结束后,三人在酒店大堂分手。
趁着承影去洗手间的空当,沈冰才突然评价道:“她很单纯。”
“你想说什么?”
“单纯得不像我们沈家人。”
“她原本就不是。”沈池面无表qíng,并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走到酒店门口点了支烟。
沈冰也跟上来,伸手从他的烟盒里抽走一支,示意他给自己点火。深吸一口之后,她才斜过目光睨他,提醒道:“可是她嫁给你了,就是沈家的一分子。沈家好的坏的,沈家的一切,都和她脱离不了gān系了。”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随口说说。”沈冰心中微微愕然,表面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道。
酒店门廊外灯火辉煌,将沈池的表qíng映照得越发冷峻漠然。她看着他,有些话原本已经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常年居住在菲律宾,她的父亲占据着几乎半个东南亚的毒品jiāo易市场。她与其他堂兄弟姐妹来往并不多,但独独与沈池关系亲厚,那也是因为沈池曾在菲律宾住过两年的缘故。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当时沈家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一场肃清内鬼的行动,但是最后事态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广,许多事qíng都渐渐超出了人力的控制,结局不可预知。
作为既定的继承人,为了避开这一场未知结果的血雨腥风,年幼的沈池便被送到菲律宾暂住。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三岁,朝夕相处,很快就加深了血缘之间的感qíng。
再后来,他没有任何悬念地成了沈家的掌权人,用qiáng势凌厉的手段,迅速扩张着版图。而她,也全盘接手父亲的生意,在亚洲的东南一角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
她了解他的xing格和处境,所以怎么也没想到,他娶回来的妻子竟然会是一个像承影这样的女孩子。
为人直慡、简单,接受过良好教育,有一份好职业,似乎没什么心机,更加没有防备之心。
她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接手家族生意之后更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遇见过。所以,仅仅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她就轻而易举地将承影看了个通透。
这样一个善良简单的女人,实在与沈家的气场格格不入,更加不适合去应对沈家随时可能面对的疾风骤雨。
可是,沈池似乎并不喜欢听到她的提醒。
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表qíng,心里不得不暗暗吃惊。其实这些年来,他早已将自己修炼得滴水不漏,所谓喜怒不形于色,更甚至,在很多时候明明心中已经起了盛大的怒意,那张脸上却反倒是笑得愈加云淡风轻。
他的心思深沉难料,仅靠表面观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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