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听见她亲口承认婚姻幸福,已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可是后来他却宁愿她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这样突来的巨大变故,让他的愿望变得如此卑微。
他只要,她活着。
在那之后,几乎是炼狱般的几十天。他几乎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最后是林连江打电话来,却只说了一句话:“我关注过沈家的动静,并不像办了丧事的样子。”
就仿佛是久盲的人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没有办丧事……那代表什么?
他生平头一次请求林连江:“帮我查清楚,好不好?”
林连江在电话里难得沉默了许久,才答应他:“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谢谢。”他说。
“不客气。”林连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冷静,却残忍地提醒他:“但你先不要抱任何希望。”
他当然明白。任何饶幸,到最后都有可能化为加重绝望的砝码。
但是恐怕包括林连江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仅仅数天之后,就真的有了晏承影的消息。
他接到她的时候,她刚被人从江里救回来,由于脑部曾受到过剧烈撞击,导致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失去了一切记忆。
承影最终挑了一副式样jīng致的袖扣,请服务员包起来,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男人似乎正在走神。
她伸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林连城笑笑:“为什么你在失忆之后会这么信任我。”
“反正我暂时也没地方可去,而你看上去又不像坏人。”她说。
“就这样?”
“就这样。”
他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又觉得好笑。她与他面对面,站在满目琳琅的柜台前,星火般璀璨的光辉尽数映在她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纯净的美好。
她的答案太简单,可是又确实正是事实。
看起来,失去记忆的晏承影,果然比以前多了一份单纯的可爱。
林连城不禁心qíng大好,心血来cháo拖住她下楼去女装部。可立刻就被承影拒绝了:“我今天不想买衣服。况且,你之前让人替我买的那些,衣柜都快放不下了。”
他说:“你刚才还夸我对你好,我总得表现一下才行。”
她故意纠正:“我只是说你不像坏人而已,你听错了。”
“都一样。”
哪有这样无赖又自恋的人?而且无赖自恋得这样理所应当!
承影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个子高,一张脸长得又好看,薄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这样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经十分惹眼了,引得不少小姑娘频频偷瞄,可他偏偏好像不自知,领着她在各个楼层里慢慢晃悠,似乎正在享受逛街的乐趣。
“你经常逛商场吗?”她没忍住问。
他却垂下眼睛瞥她一眼,露出一副“当然不”的神qíng:“我平时很忙。”
看来今天真是反常。她琢磨了一下,便提议:“反正也不买什么,不如回家去吧。”
“不行。”他说,“走,我们去超市。”
其实承影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
这么多年来,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和她分手。而他一直想做的事,也无非不过是和她一起过寻常qíng侣或夫妻的那种生活。
所以,他硬是将她拖到地下一层的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
到最后推车都快塞满了,他还一边巡视货架一边问:“……还想吃什么?”
她不禁诧异地细细打量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真有bào发户的气质”
他的心qíng似乎格外好,也不计较,反倒舒展开俊俏的眉眼,笑了两声。
她陪着他缓步穿梭在货架之间的通道上,似乎是随口问:“你只告诉过我,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
“比如说?”林连城停下脚步,正眼看了看她。
“不知道。”她笑笑,自己也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调侃般地讲出来:“你对我既细心又有爱心,如果我有男朋友,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林连城静看了她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有回答。
结果她想了一下却又问:“我出事之前,有男友吗?”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正微微弯腰去挑摆在最下层的巧克力。
超市里暖气充足,因为大衣和围巾都脱了下来,她只穿了件V领的黑色针织衫,那样薄薄一件,恰好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也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加白晳。她今天束了马尾,从林连城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后颈。那一小块luǒ露在外的肌肤细腻光滑,仿佛顶级工匠打磨过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认真挑选比对的模样,静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当初她被救回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累累。据说是连人带车撞到大桥的护栏上,继而翻落入江内。
那一日,她明明没有登上去尼泊尔的航班,可是名字却诡异地出现在乘客名单里。是谁做的?
而在紧接着的一个多月里,她又消失去了哪儿?
他做事从来都不喜欢倚靠家里的关系,可是后来为了她,却不得不动用一切手段和力量暗中调査。
最后虽然没有确切的说法,但他从各种线索中也能大致猜测出前因后果。
因此,面对着这个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女人,他暂时并不打算让她回到过去的那种危机四伏的生活里去。
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份私心。
现在的生活这样美好,美好得就像一个梦一样。
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梦,是他曾以为永生不能再实现的梦。
他舍不得这个梦醒得太快。
从超市里出来,不过下午四五点光景,可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两天积雪未化,又一直缺少阳光,空气过分清冷,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承影坐在车里,一只手伸到暖气口chuī风,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去调电台。
恰好在这个时候,林连城的手机响了。她连忙关小广播声音,又顺手从中间的置物盒里拿了蓝牙耳机递过去。
林连城挂上耳机,低声说了句:“喂。”
接下去,便是长久的沉默。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问,而他最多只是在中途虚应一声,每次都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嗯”字,听到最后连她都忍不住奇怪,转头看了看他。
这才发觉他脸色不大好,沉得像车窗外的天空,没有一丝暖意。而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拿眼角余光瞟向她,很快地打断对方,说:“我在开车,见面再讲。”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把耳机往手边一扔,若无其事地笑道:“是林连江,他来上海了。”
她知道那个人,是林家的长房长子,据说这次她能这么顺利地被林连城找到,也都是靠着他的帮忙。
既然是兄弟之间的事,她自然不好再参与,于是“哦” 了声,便不再追问。
林连城将她送回家之后就独自出去了。晚上没什么事可做,承影跟管家打了个招呼,收拾衣物去游泳。
这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便有个室内泳池,按国际标准大小建造,四季恒温。
她最近无聊时都会来这里消磨时间,偶尔碰上几位邻居,大家也都十分和气。不过今晚,居然整个馆内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水xing好,体力也不错,难得今天又清静,于是沿着泳道不紧不慢地游了十几个来回。等到手指触及池壁冒出水面,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林连城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岸边,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
偌大的一个游泳馆,之前除开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除了水声还是水声,这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得不轻,差一点就呛了水。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抹gān净脸上的水渍,她一把摘掉泳镜,有点气喘地瞪他。
“你游得正起劲,我叫你你也听不到。”林连城说得理所当然,在岸边半蹲下来,与她拉近了距离,“游了多久?”
她算了算:“差不多一个小时。”
“饿了吗?我上来之前,让家里准备了宵夜,要不要现在回去?”
她轻吁一口气,笑嘻嘻地望着他:“林连城,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要是结婚了,估计会有无数女孩子心碎吧?”
他似乎没听明白,轻轻挑眉。
“如果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恐怕想嫁你的人会挤破大门的。”
“那么你呢?”他突然问。
“嗯?”
他的声音有些低,而她正扶着岸边用双脚拍水,水声回dàng在空旷的馆内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因此她没听清。
他专注地垂下目光看她,重复了一遍:“我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想嫁给我?”
水声渐渐小下去,最终完全消失。
她的双手仍攀扶在他脚边,身体随着动作的静止而重新全部浸没在水中。水波仍自微微dàng漾,一下一下温和缓慢地冲击着她,却仿怫正重重地拍在心口上。
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
顶层的天花板似穹庐般高高拱起,镶嵌着透明的半圆弧状玻璃幕顶,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水里看见漫天星光。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可是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也从那里面看见了无尽细碎的光芒。
或许是头顶的灯光,又或许是倒映着的水光。
其实更像是水波流动的光,因为是那样专注,那样温柔,他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能落进他的眼里。所以,在那里面,在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她开始惊慌失措,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涌上来,一直压迫到胸口。
幸好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划破了无人般的尴尬和寂静。
她清了清喉咙,提醒他:“有电话。”
他半蹲着又静静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去接。
之前的压力随着他的远离而倏然消失了。承影转了个身,将背抵在池壁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轻巧地再次潜入水里,远远地游开。
52书库推荐浏览: 晴空蓝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