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若想成事,便需要盟友,陆寅就是不二人选。
进而冷冷笑道:“她不仁我便不义,不过是斗个你死我活罢了,二十几年都如此过来,害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好,好气魄——”陆寅击掌相贺,“公主有此决心还怕不能成事?陆某愿倾力相助。”
顾云音盈盈举杯,“云音此番,先行谢过。世子爷惊才绝世,他日必成大业。”
这话旁人说都不过尔尔,但她不同,她是前朝公主,是见识过内宫繁华先帝举止之人,谁人说都是奉承阿谀,偏是她,听进耳里一字字都当了真。
他饮着酒,昏沉沉想来,父王迷恋顾云音并非偶然,就连老二那个大老粗,不也沉迷温柔乡?顾家的女人,天下第一等的尊贵,确确实实不同。
另一方,琴也尽了,心也尽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如今也难有此意境。”她心痒痒,想趁着天色与落雪,饮上一杯,也恰好有人陪,有话絮。
蹬蹬蹬,先一步有人快马来报,自后门匆匆入府。德安亲自开门去迎,原来是个叫竹山的小厮,这两年跟着德安办事,让调教得极懂规矩。身上虽还沾着尘土,气也未喘匀,先跪地隔着将将支起来的六扇门屏风行上一礼,“奴才竹山,见过坤仪公主。”
云意愣了愣,许久未曾听过坤仪二字,险些将如此风光无二的封号都丢到脑后。
“免了,起吧——”
这声儿似溪流淙淙,自山涧清风下流过。让竹山听得没了魂,膝盖打跌,站也站不稳。
德安知她心中所急,代她问道:“碧峰山上qíng形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竹山咽了口水,连忙答:“山上山下都是按吩咐准备妥当,本该是万无一失。谁晓得山上早有埋伏,对方来了个前后夹击,虽说咱们占着高地,但也难以一敌百,现如今是……”
“是什么?”问的是德安,厉声低喝。
竹山知他脾气,吓得头皮发麻,“如今可说是兵败如山倒,奴才往回赶的时候卓力格图大人正下令撤退,粗略看来齐颜卫死伤过半,就是几个姐姐也都……”
德安道:“都如何?谁教你如此回话,再敢支支吾吾仔细扒了你的皮!”
竹山赶忙答:“听闻蓝漪、白霜姐姐一并没了,红玉姐姐受了重伤,都被接去备好的庄子里暂避。”因绿枝留在府中照顾她饮食起居,万幸躲了过去。
闻言,德安心中一凛,不由得望向屏风后头一个疏淡朦胧的影。大约是僵在当下,怔忪无声。
他再问德安后续事宜,尸首如何处理,齐云寺如何jiāo待。竹山一一都答好,事事都按原计划处置妥当。
他便挥挥手,打发竹山退下。自己个绕过屏风,走到云意近前来,少不得叹一声,出言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不必如此忧心,输了便输了,过几日再出一计、从头再来就是。”
云意闭着眼伸手捏了捏眉心,满腹愁绪,“陆寅身后……仿佛是有高人指点,这人行事我倒也熟悉得很,你猜是谁?”
“长泰公主?”
她自嘲轻笑,“你瞧,你也是一猜即中,显然早先已留了心。唯有我,傻的可以。二爷临走时嘱咐过千万当心她与陆寅暗中勾结,我却不信,这回吃了教训才知道厉害,罢了,也活该是我。”她高估了顾云音的心xingcao守,更高估了自己。
“看来长泰公主是铁了心要与殿下做对。”德安一刻不离地守着她,只怕她气上心头稍有闪失。
久久,云意怅然道:“只是可惜了蓝漪她们几个,花一样的年纪,就因我一次失算,便都没了。”
德安道:“奴才下人都是猫儿狗儿的玩意儿,殿下不必为此伤心。”
云意抬眼看他,反问道:“难不成你也是猫儿狗儿?”
德安半跪在地上,低头伺候她穿鞋,白皙的侧脸看不出表qíng,听他平平应一声,“奴才也是一样的。”
云意道:“我原想你是不同的。”
“奴才谢殿下抬举。”德安心中翻江倒海似的颠了个个儿,脸上却还是冷山冰封的旧模样,但也就这么几个字,不必其他,已足够他留用一生。
☆、第105章 受rǔ
壹佰零五章受rǔ
自此一役,云意身边能顶事的丫鬟也就剩下绿枝一个,又是特殊时期,恨不能严防死守,哪敢再往里添人。万幸隆冬事殊,德安在外清闲,便担起职责来守在宜安公主府日夜照顾。他心细不落于红玉,勤勉又多过蓝漪,身边有他一个,可说万事足。
丫鬟大都自江北带来,如今出了事要发丧并不便宜,只能就地落葬,再拿出丰厚银两打发专人送回家乡。
云意心中少不得沉闷难言,有时读书,有时抚琴,百无聊赖而已。
辽东战事陷入焦灼,始终没能有好消息传来。近年关才收到陆晋家书,也没论战事,更不提艰险,信上大都说的是平日思念,问她身子可好,孩子可好,算一算这小子chūn末夏初之时要来人世,他立誓保证,必定要赶回去在要紧关头陪着她。再说辽东的榛子、小米、山里红都比别处的好,等得胜归朝一定给她一样带上一车。
短短一页纸,翻来覆去看过五六遍才肯放。过后捏着信纸喝着茶,轻笑道:“这人也真是的,写个信都不肯自己动笔,如此琐碎言辞,让人见了岂不可笑?”
那信上一看就是曲鹤鸣字迹,也不知他真是忙得连家书都没时间写,还是懒得亲自动笔。
她悄悄将窗户抬起一丝fèng儿,看鹅毛大雪无穷无尽地下,铺得天地间只剩一色。偶然间寒风一阵,自fèng隙中窜进屋内,chuī得她一阵瑟缩。身侧多出一片暗影,原来是德安上前来把窗户捂紧,“风冷雪大,殿下仔细身子。”
云意只觉得脸上发木,揉了揉面颊,叹声道:“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也不知二爷在辽东过得如何。”
德安道:“二爷常年征战在外,都是见惯了的,殿下不必忧心,养好身子是正经。”
“嗯——”她轻哼,透过雪光明亮的窗纸,目光深远,依旧望向深冬凛冽。
这年冬天实在太长。
陆晋在辽东陷入久攻不下的僵局,两方城内城外对峙,开始了比白刃搏杀更加残酷的围城之战。阳城为关内要地,自古繁华,屯粮充足,但也挨不住十万百姓十万兵,自军管后,已有许多百姓不敢白日生火,不敢开门迎客。因你但凡多出一袋粮都是死罪,斩了刮了还不够,尸首都不留,转眼就成锅里人ròu汤,供军老爷充饥。
许多耐受不住的偷偷往城外跑,被辽东总兵集中起来,入夜之后放出城去,中间夹杂着骁勇兵将。陆晋一旦放行,则趁乱突袭。
他吃过一次亏,便没道理再上当,打起仗来顾不得百姓,生逢乱世谁人无辜?再有逃城之人无论是兵是民一缕乱箭she死,不过多久护城河边已填满了尸首,被城外饥饿的野狗发现,成了聚餐之地。
城内十余万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前只剩下死路一条。
陆晋的状况也不大好,天气太冷,他又不大仔细保养,手上生满了冻疮,又疼又痒,厉害的时候连笔都握不住,要写信也都靠曲鹤鸣代笔。
可怜曲鹤鸣一个瘦弱书生,穿一身厚棉袄,被动地“胖起来”,走道都不方便,成日里被查gān几个取笑,说他是弱jī一个,北风多chuī一口气就能将他刮跑。
只是这个冬天冷得彻骨,于人于己都是考验。
转眼就到新年,陆占涛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过年都敢挪进宫里办,司马昭之心生怕天下人不知。除夕这一日云意没给陆家脸面,仅仅打发了德安,带上礼去宫中拜会。
谁晓得好好的人送进去,回来就剩半条命。德安原不许人说,但抵不过云意追问,竹山战战兢兢回话,原本见陆占涛还好,只说她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便不敢挪地方。但经顾云音三两句挑拨,陆占涛忽而大怒,说什么主子犯错,奴才代受,一打就是二十大板,行刑的都是膀大腰圆老侍卫,这一顿板子下去,再是硬朗的身体也受不住。
竹山又道:“长泰公主身边大丫鬟留霞临走塞了个小匣子给小的,说是要jiāo予殿下。”
绿枝取过来,将jīng巧繁复的景泰蓝盒子打开,原来里头是一方白帕,绣的是海棠花开。云意摊开来,细看去,角落里还绣着四个字——尔类其母。
当即一口气上不来,堵得胸口发闷,抓了盒子就往对面墙上砸,听了个响动,哐啷一声带倒了cha着两支红梅的山水瓶。竹山支着手楞在当场,绿枝连忙上前来为她顺气。听她痛心疾首,“主子没用,才连累下人受苦!”
绿枝急急劝道:“殿下千万仔细身子,若真气坏了,德安大人该如何自处。”
云意闭了闭眼,喘上这一口气,缓缓道:“大夫看过了么?”
竹山道:“正在来的路上,师傅人还清醒着,说是无大碍,请殿下安心。”
云意叮嘱道:“开库房,不吝什么,能治好了他,什么仙药都使得。”
竹山磕头跪谢,“小的替师傅叩谢殿下恩赏。”
云意疲累地摆摆手,“去吧——”
好一个“尔类其母”,既是打她的脸,也要戳她的脊梁骨,她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rǔ过,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定是日夜煎熬,恨不能明日就掌她的嘴、治她的罪。可惜如今优劣颠倒,身边再没有父皇庇佑,而顾云音却得陆占涛捧着,可说是千依百顺,万般讨好,要想拿下她,并不容易。
德安却像是猜中她心事,养了三日就下地,一瘸一拐地来了她房里。坐也不能,更不好趴着回话,只能让竹山扶着,但就是这样艰难受苦的时候,他也能站定了,不歪不斜。
“殿下稍安勿躁,需知冲动勿事。再而二爷出征在外,殿下又还用着药,这时节不该与人再起冲突,万事等二爷回京再做打算。”
云意窝火,脱口而出道:“用不着你管!”
德安抿着唇,没说话,难得一次抬眼正视她,狭长透澈的眼眸里透着一股难言的倔qiáng。
没料到这一回是她败下阵来,避开他目光,淡淡道:“我不出手,她也必不会善罢甘休,怕就怕她拉上二爷,他带兵远征在外,我真是……”
德安道:“二爷身经百战,该想的早已经计划好,心知殿下辛苦劳累,不与殿下多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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