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
乙方那一栏,画了一只鲜红色的,有鼻子有眼的笨猪。
而后,有人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昭。”
是八年前在钟家大宅把自己狠狠推开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陈昭啊。
是自己哪怕托人带去学籍确认书,都想要最后挽留的陈昭啊。
所谓的基本就业,在香港,以她当时的学历,无外乎能找些洗盘子和服务员的工作,这种没有任何保障的空口合同,不过就是欺负她当时的年少,欺负她,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诱人入虎口的诡秘。
他几乎能想象。
也许陈昭并不爱她的父亲,也从不会在旁人面前提起父亲,可是,陈家爷爷有多么思念自己偷渡香港的儿子,甚至曾经偷偷问他香港是个什么地方,能不能劝劝儿子回来见见他——
如果是陈爷爷想做的,陈昭怎么会拒绝?
他们怎么能这样踩着陈昭的软肋,荒废了她整整六七年,女孩最美好的人生?
钟邵奇摩挲着那白纸黑字。
忽然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在上海,让人找了她六年。但原来,她居然笨到,一直活在香港,也不敢来找我要一点点帮助。”
洛夫人依旧轻笑,尾音上挑:“嗯?你……”
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讽堵在喉口。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音。
洛夫人抬起头,看见纸页翻飞,看见自己那个,从来不露声色、秉持礼节的儿子,此刻金丝眼镜后头,猩红着的双眼。
隐隐约约,她甚至看见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近乎咬牙切齿的愤怒。
那狠狠一拳,整个桌面震颤不已。
对面坐着的,是他的母亲。
从小到大有如一尊灵柩压在他背上的母亲,无时无刻,都不在灌输着让他听话的母亲。
她说:“钟邵奇,我,和你爷爷,从来不是一个阵线,但都只是在提醒你。当年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便找个理由,就让她背上不情愿的巨债,现在也同样可以,让你今天光鲜亮丽,过几年,他一命呜呼,钟家转交给那个小屁孩,让你一无所有。”
他双眼沤红。
女人的手,拍了拍他肩膀。
“阿齐,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我记得小时候,你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一条土狗,我告诉过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你把那条狗抱回来,注定就是让他等死。果然,没多久,那条活蹦乱跳的狗就被隔壁人家的保安几棍子打死了——”
“如果你喜欢的注定不是金丝雀和宠物犬,那你就记住,除非有一天,你的能力强到拥有一个谁都不能无由干涉的天地,否则,你就是把一个陌生的物种带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自作孽,不可活。”
她站起身来,与他平视,复又将两份文件拢成一摞,掉了个个儿,递到他面前。
“所以阿齐,不要怪别人,是你不够好,不够强,不够……狠。在这一点上,钟老爷子,比你要强很多倍。你不觉得,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够了吗?”
母子两人凛冽的视线,霎时间,同在一处相撞。
甚至无需问那句“你什么意思”。
她温温柔柔地一笑,“先下手为强吧,阿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不快回香港,好好哄哄你爷爷?”
第25章
次日上午,陈昭按时上班,进门时,正听得一众早到的同事讨论着地产部Jacky张狼狈调职的消息。
她打完卡,坐回工位上,心下正暗忖没想到效率这么快,一愣神之间,办公桌前就停了个人。
“咚咚咚”。
连叩三下她桌面。
她下意识仰头。
还没看清楚来人,一大袋子保健品便直直往她脸上甩过来,好在她反应及时,惊呼过后,伸手一挡,一接,这才免于被撞歪鼻子的危险。
“宋少给你的。”
给——准确来说,是丢完药后,抱住手臂,停在她面前的吴宇冷着张脸,不忘嘲讽两句,“你这又是生什么病了?一天两天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对待这种人,你越是生气他越是蹬鼻子上脸。
陈昭于是懒洋洋一笑,把那一袋子药随手放到肘边,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老板关心吧,宇哥,你这老员工,怎么不见宋少给你买药?”
没皮没脸到驾轻就熟的地步。
吴宇闻声,本想开口就骂一句“狐狸精”,又想起老板最近这段时间对这女人的格外照顾,不由脸色僵了僵。
论嘴皮子,实在斗不过这个女人,论背景,宋三少阴晴不定,指不定哪天就跟这女的来一场办公室恋情……
见好就收,扭头就走。
吴宇气呼呼地大步离开。
见人被气走,陈昭这才松了口气,有闲心侧过头,瞥一眼那大袋保健品——竟然连脑白金都死活塞进去一盒,林林总总什么都有,倒是非常有某位宋少的风格。
她有些失笑。
得了,最多下班的时候跟他道声谢,再把钱还回去就好了……嘶,买这么多,这败家子,也不嫌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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