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没有停笔,丝毫不见影响,一边继续写着经文,一面回道:“既然生死荣辱都已无从把握,担心抑或惊恐又有何用?总之,我已尽力,业已无愧于任何人,故,其余的就各安天命吧。”
孝庄听了,先是微怔,随即点头笑了:“你这个孩子,若不是那样的家世,倒真是极合哀家的心思。可惜啊。”
东珠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停,撂在笔架上,眼眸对上孝庄:“你的可惜,也许正是我的自在。只是此时此刻,你的心思真能如愿吗?”
孝庄笃定地笑了:“哀家调教出来的皇上,是不会令人失望的。再者,哀家朝堂与后宫经营三代,这点把握总还是有的。”
这时,苏麻喇姑匆匆入内,面上神色极不好看。
“前边传来消息,皇上……皇上他”苏麻看了看孝庄,又看了看东珠,终于未敢贸然回禀。
孝庄面色一凌,颇有些不悦:“什么天塌下的事尽管直说,小辈儿面前,万不要跌了脸面。”
苏麻喇姑把心一横,低下头,如同耳语般:“皇上把玉玺交给鳌拜了!”
砰的一声,孝庄手里的一百零八颗佛珠被扯断,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孝庄神色大变,几乎失语。
乾清宫中。
鳌拜诚惶诚恐地抱住玉玺和诏书,甚是感慨地看着康熙,眼中同情、遗憾、失望和意外等多种情绪交织:“皇上这是将退位诏书都写好了吗?”
康熙:“鳌公看了便知。”
说完,康熙重新落座。
鳌拜毕恭毕敬地打开康熙的诏书,一目十行看着康熙诏书,而后,猛地抬起头,一脸愧疚和心虚地看向康熙:“皇上……这是?”
康熙一脸平和之色:“鳌拜,念出来!”
鳌拜有些失魂地摇了摇头:“奴才念不出来。”
“那好,朕背给你听。”静谧的大殿内,康熙一字不差地将诏书中的文字诵出。
“朕,爱新觉罗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母为庶妃,不为先帝所爱,故自幼出宫避痘,未在父母膝前承一日之欢,乃至父崩、母丧,于国难之际承袭帝位。这帝位并非是朕自己夺来、抢来、求来的,而是上天所赐、祖宗所传,乃天经地义之顺举。朕自登基以来,饱读诗书,日夜苦学,从不自欺。八岁未满,四书史籍既已通贯,帝王政治,圣贤心学,六经要旨,无不融会。勤于政事,爱民如亲,朕何曾有过一日疏怠。然偏有佞臣贼子觊觎皇位,污朕不贤不明,实则鸿鹄之志不与燕雀相闻。皆因你等只顾眼前,胸无天下。朕心中的天下,不仅满洲一隅,而是满、汉、蒙等众族一家,裁撤三藩,收复台湾,华夏一统。”
康熙背诵到此处,停下来,注视着鳌拜:“鳌拜,你说,朕的想法有错吗?”
鳌拜此时仿佛已经被人抽去了半身的力气,神色有些恍惚,但还努力强打精神,因为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眼前的皇上,他曾经一直认为这位皇上比当年的顺治更为平庸,于治国理政上不仅平庸无才,且性情更为乖张难驯,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控制,若朝政交在他手上,大清前景堪忧,所以,私心也罢,公义也好,他才会心生异想。可是看到这份诏书,他分明有些恍惚了。
人,最难面对的是自己,最怕承认的是自己错了。所以此时的鳌拜,还想奋力一辩。
“皇上想得虽好,可满人想着满人的心事,汉人打着汉人的算盘,蒙古怀揣蒙古的主意,天下何来一统?”鳌拜将症结抛出。
康熙神色坦然:“若我满人总像窃贼对待赃物一样对待江山社稷自然办不到,只有把中原沃土当作自己的家,把汉人当作家人才行。汉人是天下最豁达的族群,他们能包容所有的种族,能接受所有的文化。所以满汉一家的关键是管好满人,让满人守规矩,知进退。而要天下一统仅有满汉一家还不够,还有满蒙一家,蒙汉一家,最后是天下一家。”
鳌拜摇头:“皇上太过纸上谈兵了,汉人种田为生,蒙古以游牧为业。北方苦寒之地的族群历来可怜。他们只有牛羊草原,随便一场暴雪、瘟疫,就可能让全族陷入绝境。因此他们必须与中原易货,可汉人对北方外族恐惧,拒不交流。那北方族众就只得抢掠。这游牧与农耕习俗相差甚远,想要和平共处,太难了。”
康熙:“是难,但绝非无路可行。中原农耕以土地为根本,我们就依秦朝商君法令实行郡县制,管住了地也就管住了人。而蒙古游牧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那么我们就管住人,以满八旗为范式实行管理。总之,朕要让大清各族亲如一家,不让长城再隔断南北,凡我大清疆域内,百姓皆可自由往来,自由贸易,互通有无。再者,我大清版图内不能国中有国,三藩设立是我大清立国时的非常之举,眼下天下太平,必须革除旧制,国内政令一统。至于台湾,不能总让它孤悬海外。这些内忧与边患,朕一件一件都要办妥。”
鳌拜在心底长叹,这些,的确是他曾经饱受困扰却又未得其解的政治难题,想不到在年轻的天子心中已然早有主张。
鳌拜心头涌起一丝怅然,随即被深深地无力感所包围,可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输了,在政治上,在眼光和格局上,输给一位少年。
于是,他又问:“皇上这些方略固然远大,可国库空虚,哪儿来的钱粮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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