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被泼了一碗酱汁的地方如今已经渐渐变浅,但依然还是黄黄的。看得出来,云姑很用力地在揉搓。
“为什么?”东珠突然出现在云姑面前,吓了云姑一大跳。
“你为什么要当田螺姑娘!”东珠很意外,这些日子她下了工回到小屋里总能发现一些意外:被子晒过了,衣服洗好了,桌椅擦过了,桌上的油纸包里偶然还会有一两块点心或是卤肉。
到底板是谁在暗中照顾她?
她曾经想过是仁妃佟佳锦珍,或许会是承乾宫里的春茵、明霞,毕竟自己待她们不薄。
可是,品着那粗糙的糕点和肉食,东珠便知道,不会是她们。
因为在后宫之中,别说锦珍是一宫主位、仁妃娘娘,就是春茵、明霞这样的大宫女都不可能有这样粗制的吃食。
所以,只能是她。
在辛者库里,她的处境应该比她好不了多少。
“为什么?”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云姑很快平静下来,她一面洗着衣服,一面说:“娘娘快回去吧,这里人杂,让人看见不好。衣服洗好后,我会给娘娘送过去的。”
“云姑姑,你傻了吗?我哪里还是什么娘娘?你不用管我,更不用给我做这个、洗那个的。”东珠有些受不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明知道,我对你不好。我不信任你。你在这里受苦,也是被我连累!”
云姑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一眼东珠:“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对我好不好,我自己心里知道。”说着便又继续漂洗。
“你傻啊!”东珠几乎哭了起来,她承受不了别人这样无原则地对自己好。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但东珠以为那是各得其所。玛嬷对她好,因为她是玛嬷的开心果。奴才们对她好,因为她待人和善又出手大方,总会给他们很多打赏。
她心里其实是最不愿欠别人的。
云姑洗好了衣服,将衣服撑平晾好。这才拉着东珠来到自己的住处,这是四人一间的房子,如今房里正好没人。大年初一,浣洗房里的人都休息了,因为宫里的讲究是初一洗衣便会少财,所以难得放一天假,大家都到别处找乐子了。
云姑从枕边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东珠。
东珠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支攒珠累丝金凤凰,只是那凤凰嘴中本应含着的珠子却不见了。
这样式,好像在哪里见过。
“主子,还记得顺治十七年,在慈宁花园的事情吗?”云姑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面上是一片期待。
“顺治十七年?”东珠看着手中的金凤,仿佛有了些印象。
那一年,对于宫中来说是凄风苦雨,好不悲惨。留在记忆中的是满眼的白色和呜呜的哭泣。
顺治爷的宠妃,皇贵妃董鄂氏病逝,所有王公亲贵满汉四品以上大臣都要哭灵,自己也随额娘入宫为皇贵妃守灵。
承乾宫内外跪满了身穿孝衣的女眷。
她觉得好无聊。
那时的她,还不懂得情为何物,也不知道一对有情人生死相隔的悲哀。
跪得双腿发麻,被哭声吵得头直晕,所以她便趁着额娘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沿着宫中小径一路走到了内右门,她记得她是从这条路进来的。
可是,宫里的宫门与甬道都是相似的,很快她便迷路了。
当她坐在慈宁花园一块山石后面揉脚的时候,她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别人都在承乾宫哭,哭得声音大还有赏钱拿,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这是一个公公的声音。
“吴公公,奴婢不是在哭皇贵妃,奴婢的阿玛和弟弟得了疟疾,家里没钱,我额娘托人给我带了话,若是凑不出五十两银子,买不到那种西洋药,我阿玛和我弟弟就都没命了。”这是一个年轻宫女的声音。
“五十两?你的月份银子不吃不花也得攒上两三年,你额娘这是病急乱投医,逼你有什么用?”公公叹了口气,“算了,入了宫,家里的事想管也管不上了。”
那宫女又呜咽地哭了起来。
“不过,你若真想帮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公公又说。
“吴公公肯帮奴婢?”那宫女止了哭声,“吴公公若能帮奴婢这个忙,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说着,便是以头触地,砰砰作响的叩头声让人触目惊心。
听来,她还真是个孝女,东珠想。
“我一个阉人,入宫这些年也没跟上什么得脸的主子,自然也是没什么积蓄的。可是我有个主意。听说了吗?皇上在景山为皇贵妃建了水陆道场,皇贵妃的梓宫将奉移到景山观德殿,过了‘三七’之后便要火葬,皇上准备让承乾宫的宫女太监全部殉葬。每个殉葬的人死后都会得到二百两的安家费。二百两,不仅你爹的药费解决了,也够你们家过几年舒心日子了。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那老太监的声音有些诡异,东珠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是,奴婢不是承乾宫的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实话告诉你吧。承乾宫的兰妞是我的亲侄女,她才十四,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死,若是你愿意,我便想法子让你替了她,这二百两便是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先给你五十两,剩下的,等事了了赏银下来,再给你家送去。”
原来他没安什么好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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