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纳敏一脸茫然,又说道:“就弹前些日子柳师父教的那首曲子。”
纳敏不解,但是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额娘,虽然是自己的亲娘,但是很多时候极为严格,亲热程度甚至比大娘和嫂嫂们还不如。所以,虽然不解却不敢违命,只得赶紧命人打水洗手洁面,又更衣焚香,最后才坐在琴桌前准备抚琴。
坐在亭阁之中,看着满园浸润在花香春雨之中的景致,康熙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此时才正真正理解了东珠,为什么她那么不愿意待在宫里,仅这小园一隅康熙就明白了,那便是“生趣”。高大的宫墙中也有繁华如锦的御花园,可是那里的花海池塘那里的山石楼阁,是那样的规整端肃,与眼前这样信手而就的生动的美相比,是那样的呆板无趣。
他甚至在想,拿皇城中的金亭子与这儿相比,恐怕他也乐得留在此处。
坐在下首的遏必隆则一如往昔的平静与谦卑,自从额娘去世,又从鳌拜那里得知此事并非偶然,他便比过去更加谨慎,虽然不知皇上所为何来,但是皇上不开口,他便不敢多问。
“阿布哈。”康熙对上遏必隆的眼睛,“能告诉朕,在众多的儿女中,你是否最为偏疼昭妃?”
遏必隆一惊,心道不会是东珠在宫里又闯了什么祸吧,只好斟酌着小心回道:“儿子们是用来倚靠的,对女儿自是偏疼些。”
“听说昭妃在府里的时候,能得到哥哥们都没有的待遇,有好几个师父教她射箭骑马诗词六艺。不仅跟龚鼎孳的夫人学绘画,跟周嫩予学棋,还跟藏书大家黄虞稷学过算学?”康熙看到遏必隆面上又露紧张之色,神色越发和缓地说道,“想来阿布哈对昭妃不仅是偏疼些,更是全心全意地宠爱与全力地栽培。所以,当初送昭妃入宫,一定是舍不得吧?”
“奴才不敢。”遏必隆不知皇上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只能小心回答。
“是不敢啊。如果可以,你也许会多留她几年,或者由她的性子寻一门更舒心的亲事。再怎么也好过一入宫门相见两难。”康熙叹了口气,“捧在手心的宝贝入了宫,定是万分不舍,万分不放心。朕确实应当好好待她才是。”
“皇上。”遏必隆再一次跪在康熙面前,“是昭妃娘娘又做错了什么事情?皇上要打要罚,尽管行事,奴才绝不敢护短更无半句怨言。”
康熙再一次将遏必隆扶起:“若是寻常百姓家,应当是朕来给阿布哈赔礼。也许那样,您早就来找朕兴师问罪了!”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康熙越是和缓,说话越是谦逊,遏必隆越是心惊。
看他的样子,康熙断定他还不知道东珠失踪的事情,但是他仍然要最后确认。“朕不是不想待她好。朕只是不知道如何待她好。宫里的女人,宫里的是非,很多时候也由不得朕。这一次,朕也不知道是谁让她受了委屈,就这样跑出宫来……还请阿布哈帮忙通融,让朕见见她,当面问个明白。”
这一次,完全超出了遏必隆的想象,他毫无掩饰地怔愣在那里,张着嘴但是半天没有吐出半个字。
“还请阿布哈体谅,这件事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朕还瞒着,只想赶紧将昭妃接回去。否则,阿布哈是知道的,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执掌后宫的是皇后,朕虽一味想维护昭妃,奈何有时也是身不由己的。”康熙的话软中带硬,听起来中情中理,没有半点可以相驳的。
饶是细雨微风无比清爽的天气,遏必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两层袍子都紧紧贴在身上,像一块又硬又厚的铠甲将他整个包了起来,让他动惮不得又难受得要死。“奴才万死。奴才实在不知道昭妃娘娘出宫的事情!敢问皇上,这是何时的事儿?奴才和奴才家里真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哦?”康熙见他惊愕间已然没了往日的谨慎与温和,知道这份惊惶绝不是装出来的,略为思索着才缓缓答道,“昨儿一早昭妃特意跟朕讨了个恩旨许她回府探望的。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可是朕念在长公主过世昭妃神伤悲痛,而你也告假在家,所以想着她若能回来,你们府上或许可以减些伤感故才准的。哪承想,入了夜宫门上了锁,她还未回来。所以今儿听政一歇,朕就赶来了。”
遏必隆仿如被雷劈了一般,完全惊呆了。他将皇上所说的话细细理了一遍,发现这里面有很多疑点。“皇上,娘娘出宫,想必身边一定有跟着的人……皇上没叫他们来问问?”
玛嬷说得不错,四辅臣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遏必隆的脑子倒是极清醒的。康熙回道:“你是知道的,这阵子昭妃回来得勤,原是已经让六宫侧目了,就连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内务府那边都有人说三道四了,所以这次是微服,只是阿敦衙门的人跟着,谁承想,连同跟着的人竟也一并消失了。”
“皇上。”遏必隆此时心乱如麻,他马上联想到额娘之死,接着又想到那枚钢针,难道……东珠现在是生是死?就算是生恐怕也是在极大的危险当中。
突然,耳畔忽地传来一阵有如泉水叮咚的妙音。
婉转清丽的琴声仿佛从天际边袅袅地飘来,就像那浸润在花朵与柳枝间的细雨一般,柔柔的,密密的,空灵而又悠扬。这突如其来的曲子将眼前的万物化为虚幻,包括缠绕在心头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惊恐思绪也一点一点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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