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们早就奉了茶,皇帝临窗而坐,有些随意的倚在窗边,拿茶盏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茶水,见她们出来,又抬眼去望,却没做声。
乔毓没注意到他,看着母亲和姐姐,有些垂头丧气的道:“阿娘,姐姐,除了名字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山王妃与乔老夫人都商量好了,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从名字,到生辰,现下听她说还记得名字,心中着实一惊。
——她若是知道自己名字,那编这一套出来还有什么用?
乔家可能会将小女儿送到外边儿养,但是,又怎么会叫两个女儿取同一个名字吗?
常山王妃心思转的飞快,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当真记得?会不会是搞混了?”
“我叫乔毓,”乔毓认真道:“江南有二乔的‘乔’,钟灵毓秀的‘毓’,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记错呢?”
……可是你不叫乔毓啊。
常山王妃在心里如此说,却又暗暗松口气,不管怎么说,先糊弄过去最要紧。
“奇怪,”她不解的笑:“你既然记得自己名姓,怎么会忘掉别的?”
乔毓挠了挠头,蹙眉道:“我也不知道。”
乔老夫人见她如此,便觉心疼:“好啦,不知道便不知道,我们再告诉你,也是一样。”
“你今年十六岁,是我的小女儿。我们家六个孩子,你是最小的。”
乔老夫人将乔毓搂住,温柔的拍了拍她肩,又将早先编排好的故事讲给乔毓听,末了,指着常山王妃,徐徐道:“这是你大姐姐,你小的时候,跟姐姐最亲了。”
乔毓瞧见常山王妃,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听母亲这样讲,便要起身见礼,却被常山王妃按住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听你姐姐的,”乔老夫人搂着女儿,一时也舍不得松开,笑眯眯道:“你姐姐下边儿,便是你大哥,他是长子,承袭你阿爹的爵位,做了卫国公;再往下,便是你二哥哥,略有功勋,被封为昌武郡公;再下边儿……”
说及此处,她略微顿了一下。
乔家这几口人,乔毓听人说了无数遍,知道的一清二楚,拉住母亲的手,低声道:“二姐姐前不久过世了,我知道。”
皇帝正静静瞧着她,闻言,唇边弯起一个有些感伤的弧度。
乔老夫人原本也在想该当如何言说,现下她主动提了,便含糊过去,继续道:“你叔父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圣上封为魏国夫人,虽说是堂姐,却也在我身边长大,同你大姐姐没什么分别。”
乔毓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女儿失而复得,乔老夫人自然珍爱异常,拉住她手,慈爱道:“你大哥和二哥现下不在府里,我已经着人去叫他们回来,顺道也叫你见见两位嫂嫂……”
乔毓又是应声,如此母女絮语一阵,常山王妃方才开口:“小妹,你是何时醒来的?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儿,是怎么过的?”
乔毓并不瞒她,老老实实道:“我醒过来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救起我的人说,是在村前的河流前发现我的,那时是上巳节前夕。”
说及此处,她又想起另一事,徐徐道:“救我的是一对母女,后来因故分开,却不知她们现下是否安好,我那时候什么也记不得,没能有所回报,反倒给人添了好些麻烦,现下既然回到家里,自然要再去找……”
“那是你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乔家的恩人,原该谢过人家的,”乔老夫人从她话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皱眉道:“怎么会给人添麻烦?后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乔毓“嗯”了声,正待继续往下讲,却听外边儿仆婢前来回禀,说是国公与二爷回来了,带着两位夫人,一道来给老妇人请安。
乔老夫人欣然而笑,抚了抚女儿的手,道:“你兄嫂来了。”
说完,又笑道:“快叫他们进来。”
回话儿的女婢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听外室环佩叮当,垂帘一掀,进来两双男女。
为首之人年近四十,面容坚毅,肤色微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铁马兵戈的悍利,他身后是个英气勃发、年约而立的男子,面如冠玉,气度凛然。
再往后,却是两个仪容高雅,衫裙素净的贵妇人,显然是那二人的妻室。
镌刻在血缘中的亲近,是世间最难磨灭的东西之一。
乔毓在那两人身上感觉到了亲近,站起身来,施个家常礼节,笑吟吟道:“大哥、二哥好,两位嫂嫂好。”
早先府中有人前去送信,卫国公阅后,几乎以为信上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并且重返年少?
他嗤之以鼻。
可写信的人是皇帝,看过那封信,又叫人拿去给他瞧的是常山王妃,又经了乔老夫人的手,要有多么相像,才能瞒过这三人,妆扮成年少时候的幼妹?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可手中这封信,又给了他几分希冀,卫国公迟疑几瞬,还是定了心,去寻了二弟,兄弟二人一道归府,看个究竟。
现下真的见了乔毓,卫国公反倒说不出话来了,怔怔的看着她,心中酸涩难言,竟连向皇帝行礼都忘了。
过了半晌,才深吸口气,近前去抱了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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