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能性并不小,郑叟认为郎君也应该心知肚明。
傅文修眉头微微动了下,目光幽幽,好像在看着面前安然昏睡的阿悦,又似在回忆甚么,“若是失败了,也没甚么。”
什么没甚么?郑叟听得云雾缭绕,郎君不是真心想救这小娘子的吗?
“若是治不好让你早早离世,总好过看着你和魏昭在一起快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到时候我会陪着你,放心罢。”
幸而郑叟完全没听到这几句话,不然第一个想治的定不是阿悦的心疾,而是傅文修的脑子。
他的暴躁被药压制了下去,但病却好似更严重了,甚至能冷静地想着阿悦换心失败后该带着她一同归宿于哪地。
大抵是因为曾失去过,傅文修心知自己这次必定比上一世更不能容忍阿悦和别人在一起。
郑叟最终也没得到个回答,但单看郎君的神情,他已明白了什么。
将装血的小瓶收好,郑叟道:“今日取血,日后必须得找与小娘子血液相符之人来试,只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正好有心疾、年纪体质又恰好相似的人?”
“这点不用郑叟担忧。”傅文修问,“我只想知道,郑叟自认几年能成?”
久久沉默,郑叟最后道:“至少十年,小娘子年幼,也至少需十年才可换心。”
“好。”傅文修一口应下,“我等郑叟十年。”
他抱起阿悦,“都已结束,那我便送她回去了。”
“好。”
傅文修离去后,郑七子才从里屋出来,并非因男女之别,而是她实在惧怕这位年轻的郎君。
郑七子忧心忡忡道:“阿桥,傅家郎君并非善类。若要因我为他效命,还不如让我随其他姐妹一同被发配去庵中修行,届时再伺机去看望母亲便是了。”
郑叟笑了笑,“姑母多虑,我原本就一直为傅家郎主效力,而后专为二郎诊脉,如此已有十多年了。”
郑七子自然知晓这事,但为郎君医治是一事,帮那位小娘子换心又是另一事。从今夜情境来看,那位郎君必是瞒着其他人把小娘子偷偷带来,换心之举也是他独自想的法子。
没有得到魏侯的准许,倘若今后这位小娘子换心失败,牵连的可不止郑桥一人,而是整个郑氏。
郑叟如何看不明白这些,只是以郎君的性格,恐怕他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低低叹一声,郑叟收拾了药箱,“我先出宫,姑母暂且保重,再过半月就能回府了。”
凝望了会儿他的背影,郑七子百感陈杂。
她当初被家人以二两银钱卖入宫中为婢,而后被圣人宠幸得封七子。本以为一生也便这样过了,谁能料到亲生父母另有他人,且寻寻觅觅了她多年。
终归上苍保佑,让她能与家人团圆。
人间之事,不到最后谁又知会是怎样呢。
…………
阿悦被突然出现的傅文修带走一事立刻由魏旭告知了文夫人,文夫人按下动静,嘱咐仆婢不动声色地去寻人。
文夫人并没有魏旭那般担忧,虽然清楚傅文修有那样的病症,但他和阿悦并无仇怨,还不至于莫名伤她。
仆婢私下忙碌间,一对新人终于被扶进喜房。
这桩婚事牵扯甚大,席间前来道贺寒暄的人太多,两人不得不延误了些时辰。
魏珏挥退宫婢,静静地望着八公主。
她是个很美的女子,娴静知礼懂进退,放在寻常人家该是位不可多得的贤妻。但两人身份特殊,这桩婚事本就不单纯,如何能成为寻常夫妇。
再者,他已对夫人王氏作下了承诺。
“魏郎。”八公主轻唤了声,“可要饮合卺酒?”
“好。”
合卺酒并未用合卺杯盛,而是相连的两瓣葫芦。葫芦大度多籽,饱含对子嗣的好寓意,两瓣相系的绳也极短,为的便是一对新人在交饮时能额贴额、眼对眼,增添亲密。
这对魏珏和八公主而言却颇为尴尬,两人几乎是同时闭眼饮下了这瓢酒。
气息几近相融,身体却离得很远。
用罢,八公主依照嬷嬷交待将葫芦一仰一俯放置床榻底下,这也是圆房的暗示。但她好似知道今晚,或者说今后的无数个夜晚应该都不会发生什么,再者她已成过一次婚,是以面上并没有寻常新嫁娘的娇羞,十分平淡。
“安置吗?”
魏珏摇头,“公主先歇,我看会儿书。”
“好,魏郎注意身体。”
慢慢脱下繁复的喜服,八公主坐在妆台前一一卸去钗环,眼前却不禁浮现两年前新婚时驸马为她描眉的模样。
当时他含笑摇头,“公主花容月貌,凭得是帝后先天恩赐,但这后天嘛……”
“后天如何?”饶是沉稳如八公主,也不由急急问道。
“后天却连眉也未描好,着实有负公主仙颜。”
她红了脸,低声道:“这眉并非我所描,我并不会……”
驸马笑得更温柔,“我却正好有一手描眉的好功夫,看来是注定要娶公主为妻。”
……
被凤钗刺了指尖,八公主轻嘶一声回神,昏黄的烛火映出铜镜中模糊的容颜,上面两弯眉依旧描得不够精致。
但她的身边,已再没有了那个会耐心为她描眉的郎君。
平躺上榻,八公主望着床幔神游四方,不觉间好似想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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