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何磊那么硬气,上午的课我基本还是一节不落,也就是时不时翘掉下午最后两节,来溜冰场打个零工、赚点零花什么的。
赵小船不再多说什么,随意朝地上一坐,银质打火机咔擦打开来的那一下听起来那么响,点燃的那簇火苗,捎带照亮了他半张侧脸。
他低头抽烟的那一下特别用力,两根指头间捏的烟纸都似乎被啜的一皱,像是和这根烟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学他席地而坐,突然而至一句,“我发现,你抽烟的姿势还挺好看,教我!”
何磊不肯教我抽烟,连烟盒子都宝贝的很,碰都不肯教我碰一下。我也是看到了赵小船手里拿的那只打火机好看,觉得他一手拿烟的姿势瞧起来特别颓,却有点致命的吸引人。
赵小船抽烟的手停了下,在地上一敦烟盒,掏出一根递给我。
我没想到他真这么做,弯眉一笑,指尖一捻就从他手里轻巧抽出了那根香烟,余光看了下还卧在他手里的烟盒。
“红塔山啊,赵小船,你居然这么阔绰了!”
其实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烟盒上“红塔山1956”几个字,也不是描的鲜红的那座塔,金黄的一行小字“吸烟有害健康”比什么都刺眼,我当然知道抽烟不好。
尤其是,作为一个女孩。
可人就是这样,越危险的东西越煽惑人心。坚持善与真不容易,学坏偏太简单,再加上,如果少了一点足够坚持的理由。
我把那根烟放在掌心捏了又揉,烟纸在我手下一皱,密集的皱纹像极了搓澡巾上布满的那种细纹,又在将被捻碎破开前,送到鼻前,埋首深尝了一口里面的烟草味儿。
这就是香烟?
呛鼻难闻的焦油味,又满是堕落、罪恶的气息。我想了好久,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往嘴边一凑。那时候还一口“热爱祖国,忠于信仰,奉献青春汗水”的赵小船,我以为前一秒钟就该指摘些什么呢?譬如陆小曼你居然想抽烟之类的,可他没说。我试图用牙齿咬住烟蒂,从上下牙缝隙漏出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女生抽烟不对呢!”
烟在我嘴里咬的挺稳,我摊平手掌,向他要东西。
“火——”
第一根烟就能抽到红塔山,我得感谢赵小船。
技校里那帮学生,不分男女,吞云吐雾都是家常便饭,那一丝浓郁的烟味像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无处藏匿,也没有人费事去隐藏。下课铃一响,走廊外就开始三五扎堆,你一根我一根在烟雾里嘻嘻哈哈。
那是用尼古丁、焦油搭起的一座象牙塔,他们凭气味相熟,在塔里各自放肆。
我注意过,就那个郭琳琳,抽烟的姿势也很潇洒。
当然,我想抽烟,可不是想跟郭琳琳她们凑成一堆。
我只是,偶尔觉得有些烦,听说香烟能解忧。
“嘁,我自己抽烟,我还教训你?”
“女生怎么了?男女平等都多少年了。”
从一个男生嘴里听到这种话,我多少觉得有点稀奇。他直接擦亮打火机,烟头在火上一燎,我重新送进嘴里。
上颚咬紧烟蒂,我不知道该吸该是吐,舌尖濡湿了烟嘴,我才听到赵小船在旁指导。
“笨,别使劲儿咬……”
“嘴巴合紧,先慢慢吸一口……对,别使劲儿,别吞!”
我咳咳咳连呛了几下,一把拿下嘴里叼的烟,“呸呸”吐掉满嘴的苦涩,好久才敢重新搁在嘴边。
“……”
“含进嘴里,用鼻子吸气!”
“哎哎哎,妈的,你少抽点……跟用嘴呼吸一个道理,握草,你急什么?”
赵小船教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一把将香烟从我嘴上拽下来。
“行了,你别抽了……”
“妈的,看你抽烟怎么跟要我命一样!我当初一口就会了啊,哪里像你这么笨!”
咳声一顿,我伸手捂住了我自己嘴巴,再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苦涩充塞舌头,侵袭味蕾,我想不通,他们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烟、酒,明明都苦涩的很。
“我慢慢学,有什么学不会?”
我伸手,示意赵小船把香烟还我。
“切,陆小曼……你倒是干什么都慢,你爸给你起的这名字真没错!”
我接烟的动作丝毫没受影响,赵小船就是当初直戳我肺腑,班里嘲讽我“你没爸”的第一人。他嘴毒,可能以毒攻毒,从他嘴巴里带出这句话,我反倒没有太多感受。
那一天赵小船跟我两个人坐在溜冰场中央,一根烟硬生生抽出一盒烟的速度,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多,聊初中那个漂亮的英语老师,聊他最后在我化学课本上画的那头蠢驴,聊那个最搞笑的傻大个……像是一瞬间回到初中,我跟他坐前后座,他时不时扭头挤兑我的时候,闭口不谈现在,不谈我们一个在高中,一个上了职高。
仿佛这样,赵小船半途撇下我一个人去了一中这件事,就能在我心底抹平了。
赵小船的功夫没白费,第二根烟在指尖燃起,我已经能够熟练的呼吸吐气。也是同一时间我才发现,抽烟委实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何磊先前那样严防死守,实在没什么必要。
毕竟,一根烟不能改变什么。我想要忘却的,想要放掉的,都在脑海里,如附骨之疽。传说中尼古丁能麻痹神经,可是我都抽掉完完整整一根香烟了,那些应该被麻痹的记忆,我想痊愈的旧伤,反而可恨的凸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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