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烈侧转马首,横立在dòng口前。
他赤脚踩着马铠,灰白纱布将他肌ròu磊然的线条勾勒,这副赤足白裤的装扮,竟没有丝毫折损他的英气,端的是宽肩阔背、英武无双,仿若无甲而战的天神将士。
徐妃宜见他满脸不耐地对自己勾了勾手,反应了片刻之后才跑过去。当看到端坐马上的男人对自己伸出手来的时候,徐妃宜毫不犹豫地将柔荑放了上去,接着整个人便被拽上了马。
继而一声呼哨自耳边响起,帝乌顿时飞奔起来。
日光下的幽王谷雾气尽散,竟不像昨晚那般恐怖,虽说仍是劈地摩天、磅礡神奇,但却也步步有景,举目成趣。因为入谷不深,加之帝乌一路飞奔,两人很快就出了幽王谷。不过谷外却是饱受昨日风bào的摧残,入目皆是一片láng籍。
徐妃宜被乌烈圈在怀中,并无心观察风景。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乌烈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军营。”
军营不容女眷,所以他才会让自己变装的吧?虽说乌烈将自己带回军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对于刚才的事,乌烈却绝口不提,这让徐妃宜心头忐忑,毕竟以他张扬粗莽的xing格来看,自己弄伤了他,他绝不会轻易罢休的。于是她多问了一句……
“去军营做什么?”
乌烈默然,片刻之后咬牙切齿的两个字令徐妃宜浑身一寒。
“算账!”
帝乌一骑千里,很快就将乌烈与徐妃宜带回了恭州军营。
恭州军虽说扎营在深谷中,但也难免受到昨晚的风bào波及,现在也是一片混乱,不过将士们也在副将与校尉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进行清理、整顿。而在这种qíng况下,主帅一夜未归可是件大事,不过为了安抚军心,裴良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幸好第二日乌烈就回来了。
这一路上,徐妃宜始终揣揣不安,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次逃跑。
乌烈刚刚那两个字说得凶狠非常,显然是很气自己弄伤了他的头。不过转念一想,徐妃宜又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这七年来不怕流言蜚语、不怕地痞流氓,当然也不会怕!自小到大,她虽说是大家闺秀,但因出身武门,所以也不失坚qiáng果敢,温柔却绝不懦弱。更何况她向来固执、倔qiáng,在乌烈对她表示怀疑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留下来。
不管是他是不是林书浣,亦不管他们的结果会如何。
徐妃宜千里迢迢而来,就算是离开,也不能让被人当作是骗子!更何况做人总是要讲理的,虽说自己下手略重,可他不是也没有大碍吗?再说了,若不是他轻薄自己,她也不会慌不择路地出此下策!
打定了主意之后,徐妃宜便不那么紧张了,一心想着若是乌烈发难于她,那她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可谁知到了军营之后,她却并没有和他讲道理的机会……
到了恭州营后,乌烈率先翻身下马,然后对她张开手,“下来。”
徐妃宜揪紧了缰绳起身,“我能自己下马。”
言罢抬腿扫过马背,但还未落地便被乌烈拦腰抱住!继而顿觉眼前一花,当她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夹在了腋下!徐妃宜立刻将满腹的计策抛开,蹬腿挣扎,“你、你这是gān什么!我自己能走……快、快放手!”
“闭嘴,从现在起你叫徐飞。”
乌烈夹着她走进军营,“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是女人,我也保不了你。”
这是自刚才以来他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过语速很慢,腔调古怪,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帝乌的嘶鸣声早已经惊动了营中将士,一见是自家主帅,将士们纷纷出来相迎。
“将军回来了!”
乌烈大步走向主帅营长,“都散了,继续整顿军营!裴良何在?”
一众将士纷纷散开,只有一人追了上来,“大哥!”看了看乌烈的行头与臂弯里夹着的清秀少年,饶是营中第一谋士也难免犯了胡涂,此人是谁?怎么穿着将军离开时穿着的衣服?裴良满腹疑窦地尾随着乌烈入了帐,“大哥,这是……”
乌烈一进帐便站定了。
被他一路夹进营账的徐妃宜已是羞恼得满脸通红,不过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放便玩命挣扎,只能暗暗使劲,像条鱼一样在他手臂下扭来扭去。可无论她明着使劲还是暗地发力,乌烈却都纹丝不动,石像一般杵在营账中央。
“裴良。”
“在,大哥。”
“这人是我在山里捉来的,将人留在将军帐里,好生看着,不要让人跑掉。”
徐妃宜听完之后很不满意,她是山里捉来的?看好了?怎生把她说得好像是猎来的宠物!
站在后面的裴良应了声,他看着徐妃宜乱蹬的双腿,心中生疑,大哥这话说得可真奇怪,把他放在将军帐里,那他自己盯着不就完了?
“去把云生叫来。我……”
一句话未完,乌烈便横着身子倾斜下去,砰的一声木桩似地直挺挺地栽在地上,不动弹了。
徐妃宜不仅被他夹着摔了下去,还被他似有千斤重的身体狠狠一压,顿时就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闷闷地尖叫出声!不过很快,压在她身上的重物就被拨开了,徐妃宜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就听到那年轻男人的大吼声。
“大哥!”
“快传军医来,快!”
转眼间,乌烈已经昏迷五日了。
那天他昏倒之后,徐妃宜才从军医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七年来都没能恢复记忆,是因为脑子里还留着一枚箭簇没有取出。而在石dòng里,她的那一撞恰恰磕中他后脑上的旧伤。云生说乌烈的状况很危险,后脑已经出了血,若是那枚箭族因为这一撞而挪动,哪怕是再前进半寸,就都有可能要了乌烈的命。
“在那种qíng况下……”
在审视过乌烈的qíng况后,军医云生曾说:“将军竟还能骑马回来,真是个奇迹。”
徐妃宜自然知道云生所说的是那种qíng况是什么,乌烈的头里埋着一枚箭族,他为此险些丧命,那道旧伤肯定是他致命的软助。而她却偏偏把他的弱点往石壁上撞……每每思至此,她就会觉得百爪挠心,愧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郁结得无法呼吸。
他当时肯定痛死了吧?怪不得脸色会那样苍白。
乌烈到底是依凭着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在那种qíng况之下搬开了dòng口巨石,又一路策马飞奔回军营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把他害成了那样,可他却还是忍着剧痛那帮她换了衣服、绑了头发,走进军营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她不要曝露自己女子的身份。徐妃宜不敢想象,这个男人到底拥有多么qiáng大的力量,居然可以一路忍到了营账中才晕倒。
都怪她,乌烈才会不得不忍受那非人的疼痛。
徐妃宜想着想着,便又开始垂泪,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的话……
而这时,帐上布窗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fèng。
裴良观察着徐妃宜的一举一动,轻声对身旁的人说:“他说人叫徐飞?”
“是。”
“没再说别的?”
“嗯,什么都不肯说。”
裴良放下了帘子,脸色有些凝重,“到底是哪蹦出来的?”
“军师,要把人关起来吗?末将觉得将军的伤一定与他脱不了关系。”
若是真有关系,大哥何不把他关到牢车里,抑或是直接处死?更何况……从这个人被乌烈带进军营时,他就注意到了此人的清秀容貌和纤纤身量,就算是个少年,那他长得也太过jīng致了。这满营的大老粗看不出来,可他裴良却不是傻的,于是他稍加留心,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她耳上扎过耳环的痕迹,竟是个女人?这下他就更奇怪了。
他追随着乌烈已有五年之久,从没见他带女人来营地。
而且这个女人,对大哥的事也颇为上心。
在得知乌烈病qíng危急之后,她的心急如焚不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五天来,她日日守在乌烈的chuáng头,照料得细致入微,而方纔那副伤心yù绝的模样也着实令人侧目,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寻常。裴良权衡了一下,“就让他在营里住着吧,衣食供应也不要缺。”
“可是军师……”
“行了,照我说的去做。”
那人不甘心地闭嘴,继而又说:“将军的药也要煎好了,还是您送进去?”裴良摇头,“不,让炊务兵送进去,别多待,把药放下就退出来。”
那人满脸地不解,但仍旧拱手道:“喏。”
第六章
正如裴良所嘱咐的,炊务兵将药放下就离开了。
穿着宽大军衣的徐妃宜开始给乌烈喂药,可昏迷中的他却不甚配合,他本能地抗拒着,一勺药总是吐出半勺来,转眼间碗中的药已经见了底,但他喝下去的却没多少,全都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徐妃宜心焦万分,急得本就蓄在眸中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喝下去、喝下去啊,你不喝,病怎么能好!”
“乌烈……吞下去,你不能有事,外面还有那么多将士需要你,你若是出了事……”
距离上一次jiāo战才过去五天,下一次的战争还不知何时会来。他们现在身处沙场,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如果这时乌烈出了事,那这支虎卫军就注定不战而败了!徐妃宜越想,眼圈就红得越厉害,都怪她,为什么要去撞乌烈的头呢?如果她知道他的头颅里还残余着一枚箭族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怎么那么蠢?怎么可以去怪他?
知道真相之后,她非但没有去关心他七年前是如何受得伤,反而还责怪他!
徐妃宜总是觉得自己过去的七年很难过,可乌烈呢?身为一个没有了记忆的人,他的七年又是怎么过的?他一定过得很糟糕,要不然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之前她都没有看到,除了新伤口之外,乌烈那jīng壮结实的身躯上还有很多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徐妃宜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滑下来,落进药碗,引起一片细小涟漪。
“都是我不好……”徐妃宜用力地捧着药碗,“我早就该出来寻你的……”
乌烈又将药吐了出来,她只好凑过去伏在他身上,一面抽噎一面用袖子擦拭着他的唇。徐妃宜看了眼碗中残留的药,接着将药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然后凑过去贴住乌烈的唇,将苦滤的药什漉到他的口中。渡过之后她起身仔细地看,见他喉结微滚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终于把药吞了!
徐妃宜又哭又笑,再喝一口,然后贴上去。她的睫毛微颤,泪珠儿不受控制地滴下来,滑进两人相贴的唇间,添了一分苦涩,乌烈的唇瓣那么薄、那么冷,根本不见当初qiáng吻她时的火热。徐妃宜不禁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吻换来了自己愤怒的掌掴。其实她本来还怀疑,如果乌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那天会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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