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的墓并不远,一路走来,石碑林立,薄雪轻覆,好像那些旧人从黄泉之下得到了告慰,趁着辞旧迎新的喧嚣悄悄将亲朋送来的祭品收拢笑纳。
那人的墓也不例外,墓碑前摆着整齐的果品,昨日烧过纸的灰烬掩埋在雪下,三杯薄酒已经因雪水盈满,杯沿上一圈雪环,像石碑上照片里那人的笑容一样,云淡风轻。照片下刻着四个大字:白繁之墓。
兄妹二人将花束放在碑前,百合花洁白可爱,不输于满园雪色,沉沉地躺在雪上,像极了此墓主人的坚韧和包容。
林寂道过寥寥几句便离开了,把更多时间留给这对久别的恋人。回去的路忽然变得如此漫长,长过八年的生离死别,长过三十载时光岁月。
林树与白繁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小学时一直在一个班级,一起上下学,一起带着跟屁虫的林寂摸高爬低,直到大学时,有次林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去探望生病的她,他们的关系才公之于众。
白繁是个低调的人,又是个包容的人,她的心很小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她的心又很大很大,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是非。
他们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曾是林寂歆羡不已的一对。
然而,八年前,一场车祸带走了这个童话,白繁在医院里度过了半年的植物人生涯,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悄然离世。白繁走了,也带走了林树的心,林树再也无法爱上谁。这些年,林树一个人过着不好不坏的生活,心情好时、心情坏时都会想起她。一开始,父母和白繁的父母还劝他,后来看到他不悲不痛平静如水的样子,他们忽然明白这是一个空心人,多说无益。
人这一生到底会有几次爱情?林寂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无论思考多少遍,她最终的答案都是同样的:人这一生只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一次就足矣。
她想到了白石。如果一生只等一人,那么她的一生已经可以完结了,毕竟她已经等到他。
她没有回到车里,而是静静眺望这幅雪染江山的画卷。
早间新闻报道,北方大面积降雪,东北、西北最为严重,新疆一夜鹅毛大雪之后,一尺深的雪覆下,像是要掩埋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脑海里想象出一个深雪世界,冰雕玉琢,有人缓步而行,不时停下脚步接一朵雪花,看其落于掌心瞬间融化消散。
她仿佛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在雪逝去瞬间的轻叹。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恨找不到一条通往这个虚构世界的路。
许久,她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摸出手机看白石有什么动态。特别关注里,一刷新,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发于早晨八点半。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今年的我大概是个劳模吧。”
下面是新发歌曲的信息,歌名是《十年一晌》。
这首歌曲带有淡淡的凄凉,节奏缓慢,配上白石温润磁性的嗓音,把十年深情与无奈道尽。旧友重逢,只能草草寒暄过场,知音竟疏凉。还有什么比“十年生死两茫茫”,到头来相逢不相识,“无处话凄凉”更凄凉?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叩响她的意识。好像……她病了多年,终于在江南旧雨重逢,然而对方并没有为她停留,他步履匆匆,不愿折了她的面子,潦草寒暄,心却早已行出千里。那么,她在漫长人世轮回的病,终于要宣布落幕了吗?她心有不甘。
她在私信框里写下:“不知道你何时会看到这条消息,不知道你会爱上何人,不知道回首时繁华落尽,时光成空,你在天地哪一方。想到这件事,就莫名难过到想痛哭一场。然而于我,今生只喜欢你,就已经很幸福了。”
点击“发送”。
她感觉自己想通了什么,又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她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走到世界尽头的准备。她相信她一路风雨兼程,总能在某一天某一个路口与他相遇。只是不知为何,忍不住就湿了眼眶。
“想什么呢?”林树走下来时,暮色已起,白色越发显得明晃晃。
林寂这才惊醒,不知道自己靠在车上出神了多久,她看到自己身上落了一层薄雪,赶紧将其抖掉。
“你们聊完了?”好像林树真的与人相谈甚欢。
林树望着远处的城市,长叹一声:“一辈子太长,一时片刻怎么聊得完?”他眼圈微红,低头哽咽良久,方道,“这个世上不乏多情种,为何偏偏要选中我们演绎什么生离死别?”
林寂说:“大概是因为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需要还,否则利滚利,下辈子可能得死在他手里两次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林树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子被噎住了,他皱眉看了看林寂。他一直都知道林寂是宿命论者,但他怎么都不觉得她是在说他和白繁。
林树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林寂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乖巧得一点都不像她,“我只是在想,命运让我们遇到某个人、某件事,却不肯给出明确的答案,它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就像有时候你遇到一个人,跟他展开一次简短的对话,从此人海茫茫,哪怕你刻意回去找他,天长日久地等待,都不会再遇到,但你也不知道你们的谈话于你二人有何意义。运气好的话,等到多年以后,你想通了当时你在思考的问题,你恍然大悟,明白命运这一安排的目的;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你一辈子都在思考那一天在你的人生里占据了怎样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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