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廖家不比孔家,虽都是累世的书香门第,可孔家的子弟们,读书不行的,家中长辈,却也肯给些资产,叫他们出去自寻门路,发财养家的。
偏廖父是个迂腐不化的性子,家中子弟只许读书,守着家田庄子过活,再不许出去做了满身铜臭的经商人,哪里又会看得起,泥腿子出身,如今做生意的萧老爷。
虽是后头知道了女儿不但做了娼妓,还给人做了姨太太,心里头也着实膈应得很,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又深觉幼年时候没看住了她,叫她丢了,原是自己的罪过,于是和廖姨娘说,只要她肯跟着他们回家去,以后青灯古佛还了这一身的孽债,不管后来如何,廖家都一辈子养着她。
可廖姨娘这么个风尘堆儿里打滚儿出来的人,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艰难,又哪里在乎萧老爷泥腿子出身的商人身份,只要肯待她好,素日里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活着,她便不求旁的。再者,她一舍不得儿子,二则,也过不得那青灯古佛的清苦日子,便摇头不肯。
廖父便恼了,只说既是如此,父女缘分便到头儿了,扯了大哭不止的廖母,就走了。
可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哪里忍心就再不往来了,这小妹丢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以前也是怀里头抱着,天天亲的不得了的亲妹妹,日日想,年年盼的惦记了那么久,再不肯忘却的妹妹。于是背着廖父,私底下仍有往来。
也正是因着廖氏的那点子不舍,孔辙才有机会结识了萧明山,再往后,又见着了萧淑云。
孔辙自知一时疏忽说错了话,心里就开始不自在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吃了两口糕点,又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了。
徒留廖姨娘,看着案几上的残茶果子,闷闷不快了好半晌。
因着孔辙是萧家的常客,故而虽住的还是客房,却单独给他辟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留着给他歇脚的。
孔辙这里才刚进了院子,便见小厮双瑞正在回廊下急得团团转,瞅见了他,好似瞧见了天上飞下的凤凰一般,立时就扑了过去,哭丧着脸哀求道:“好少爷,咱们就家去吧,老太爷都派人催了好几回了,少爷总不肯回去,也不是回事儿啊!”
孔辙脸一板,不高兴了,疾步走在回廊下,怒道:“不回去,叫他们只管闹去吧,总之我是不回去的。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丁,一双双眼只盯着我瞧做什么。这厢才把我过继给了大太太,如今又要把我过继给二房去,我又不是面团子,就随便他们揉圆搓扁的!”
双瑞哪里不知道自己主子的不快,可那传信儿的人走之前可是和他说了,再劝不回少爷,便要把他娘老子还有弟妹全都给发卖了,他一个做奴才的,神仙们打架,就不要殃及他们这些小鬼儿了。
于是连走几步,跪在孔辙面前,抱住了他的双腿,哭嚎道:“少爷哎,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吧,您再不回去,我家娘老子还有弟妹就要给老太爷发卖了,您瞧着奴才平日里侍候还妥帖的份儿上,就回去一趟,哪怕您回去了就立马再走了,也成啊!”
孔老太爷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只怕说要卖,还当真就给卖了。孔辙看着双瑞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得难受,闭着眼狠狠喘了两口气儿,得了,就先回去,回去打个照面,立马就去宜宾县寻萧明山去。
*
华容院里,萧淑云坐在床沿上,一仰脖儿,把药给喝尽了。
她这病已然好了大半儿了,如今下床走路,都是能行的。再想起梦里头,那喝不完的汤药,却是愈发沉重的病体,萧淑云心里也是想不通,祁氏能留着她的性命十八年,却为何忽然就要害了她的性命去。
原以为是因着她撞破了那秘事,祁氏才起了杀心,要害她,如今看来,便是不撞破了那事儿,祁氏也是存了要她性命的念头。只是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萧淑云却是愈发坚定了,要尽快离开林家的决心。
绿莺丧着脸,实在不明白,这病还没好透呢,就非要起来瞎折腾什么,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儿,这儿病还没好,就非要起身去寻大太太。大太太不待见咱们好些年了,奶奶做甚非要去寻了她?不定就要碰钉子了,不给好脸看了,到时候蹭了一鼻子的灰,好没意思。”
萧淑云深知绿莺不是个心中能存住了事情的人,也不同她解释,只朝镜中看了看,说道:“多施些脂粉,盖盖病气儿。”
大太太住在东院儿,才分家的时候,两处院子之间还开了扇月亮门,倒也近些,可后头闹出了那要命的事儿,那月亮门儿就被二太太给堵上了,说是怕得东院儿的乌烟瘴气再污了西院儿的门楣,把个大太太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后来林志也因此离家出走了,东西院儿的仇,就愈发结得深了。
萧淑云也知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不成想,这才叩响了门,那守门儿的婆子把门拉开一道缝儿,一看竟是西院儿的那位大奶奶,先是一怔,而后见了鬼一般,竟是把门儿给“咣当”一声闭上了。
绿莺气得要死,立时大骂:“做什么呢?看见奶奶来了,话没说上半句,就把门给关了,你们东府里头真是好规矩呀!”
萧淑云抬手制止了绿莺的继续怒骂,隔着门扇,拔高了声音,慢条斯理道:“劳烦阿婆去和大太太禀告,就说我说的,有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儿,烂在心里头不好受,总是要说出来,搁在太阳底下晒晒,才好做个明白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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