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他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出租车司机从内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
简嘉忍无可忍,如果,陈清焰在她面前她也许会一个激动把冰淇淋扇他脸上,但只存在于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挂了电话,低下头,把陈清焰屏蔽了。
为什么陈清焰越来越像个神经病?
不,他坏透了,他和最爱在一起,但不打算让她重生,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像个黑洞。
事实上,长期从事高智力活动,那种严谨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以及浩瀚文献的包裹,都让陈清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两种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这两种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充满隔阂,他有种让一般人难以忍受的锱铢较量,这显然,在医学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陈清焰的偏执、风格显著的逻辑体系,不仅仅是十年热寂恋情的影响。
他值夜班时偶尔会重拾中学时对物理学的兴趣,那时候,他极为年轻,兴趣广泛,专攻医学是后来的事情了,也就是这几天里,陈清焰频繁想起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所说:
“在孤立的系统内,分子的热运动总是会从原来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状态逐渐趋向分散、混乱的无序状态,系统从有序向无序的自发过程中,熵总是增加。”
他愿意反向而行,至少,当下这个念头是清晰无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决定反熵增,又是一场重建似的专注和投入,不会回头。
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这个英俊年轻的沉默男人。
陈清焰迈着两条长腿,走进酒店。
他手里捏个牛皮纸口袋,轻轻的,一扣一扣在腿侧。
开门后,不出所料,周涤非的身子艳情决绝地扑到怀里来,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涤非,不要这样。”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从胸膛里拉开。
他太高,以至于像高洁不语的神祗,对匍匐的信众,悲悯而无情。
“我说过,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周涤非紧贴着他轻颤。
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扔开,去胡乱解他的腰带,陈清焰不想伤害她,但周涤非太疯,不得已,他用一只手制服了她:
“涤非,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我们不能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顿几秒,泪水朝他涌过去:“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爱是什么?无尽的等待?反复无常的痛苦?还是,一方对另一方毫无底线的永恒纵容?”他去捡口袋,坐到沙发旁,想点烟,周涤非冷眼看着他的不方便,无动于衷。
她也太骄傲。
当年,她绝不是因为偏科才选择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绩同样优异,老师曾委婉暗示将来理科就业面要远大于文科,但周涤非是绝对自我的人,不会听,她只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选择了文科,因为喜欢。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应该去照顾他一下,但动不了,因为她不愿意。
“能帮我抽出一支烟吗?”他问,皱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涤非含泪又冷又热地注视他,那种轻盈的沉重,让人火大。
但陈清焰还是没有生气,他不勉强。
他把最珍视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读高中的少女周涤非写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来只有两种颜色,枯黄和苍白,枯黄的是灵魂,苍白的是脸面,唯有你,是缤纷的。
那种沉静的哀伤,曾无比精确地击中陈清焰,他是那么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艺青年,但也会读书,最喜爱的作家是美国的cormac mccarthy,周涤非对他而言,是一见钟情,之后,激起强烈的怜惜感。他对她的感情,符合喜爱的作家的风格,简洁,但冲击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几乎到成诵的地步,但有件事,”陈清焰把简嘉的日记本摊开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周涤非看都不看一眼,她是空的,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一种契约关系,陈清焰等了片刻,拉回她:
“好,我直接问你,涤非,为什么信上的字迹,和我妻子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涤非只听见“妻子”两字,她瞳孔炸裂出无数个芒点:“你的妻子?”
和他对话,周涤非有这种本事,可以屏蔽掉她认为不重要的一切,只保存致命的。
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身份,但在他口中,俨然是另一个人。
“你要和我分手是吗?你不要我了是吗?”她忽然迸发出一种柔弱的咄咄逼人,痛到变形。
陈清焰黑水晶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很久以前的倒影,他说:
“是,涤非,我不能对你撒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愿意撒谎,我可以继续帮助你,只要你有需要,但对不起,我不能再以过去十年里的那种身份。”
他还在说,“我为你动过情,也用过情,我爱你很久,这都不是假的,但现在,我想我们到此为止,我是说,男女恋人关系。”
突然的摊牌,把十年浓缩成一件褴褛衣裳,腐朽的,衰败的,丢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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