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张院士清楚记得自己作为一助带陈清焰做每一场手术的场景。他暴露术野,陈清焰总会精准执行,师生默契,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有一次,陈清焰手突然抽筋,只做简单处理,忍着剧痛,等一场手术下来陈清焰浑身湿透瘫倒在了地面。
老院士欣赏学生的这股劲儿。
这次送别老师,陈清焰是老院士弟子代表,他要发言。
会议结束,陈清焰又赶去手术室,两个小时后,天都黑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简嘉睡得很沉。
身上披着他挂起来的大衣。
陈清焰坐下,补充了水,又歇息片刻,才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程程?”
他把她脸托起来:“你这样睡对腰椎不好,醒醒。”
“走,回家我做饭。”陈清焰给她戴上围巾,两人一道出来,因为是平安夜,满大街人,不在外面跟过节的年轻人挤一块吃饭是正确的选择。
进门后,简嘉没让他动手,她知道他手术下来疲惫。但陈清焰留在厨房,要一起做饭。
一个小时后,碗筷摆上,陈清焰亲自做的炸酱面。他做什么都极有耐心,炒酱、手擀面、准备配料,简嘉只打了个下手。
尤其炒酱和擀面条,讲究火候、力道,陈清焰不让简嘉插手。
她看着他挽起毛衣袖子,低头擀面时,两只眼专注如同操持手术刀。某方面说,陈清焰是完美主义者,他惊叹人体结构之美,而脊柱,是人体生命线,所以他选脊柱外科。至于生活,他也要做到极致。
简嘉没想到他会擀面条,而且,看起来并不居家。陈清焰做什么都像在做手术。
“合口味吗?”陈清焰又很专注地等反馈,像问病人:感觉怎么样了?
清爽、不腻,非常好吃,简嘉早饿了,吃的满嘴酱油色。她因为塞了一大口,被噎了下:
“我觉得我已经回答你了。”
陈清焰笑笑,他也大口吃起来。
外面,南城在过平安夜。有北欧主题的公园布置,有驯鹿,有马车,灯光闪耀。而教堂,在做弥撒。
许远在东城区罗马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前,默默站定,他在躲避追捕,但毫无惧意。
因为,周涤非已经死了。许远知道,自己再没什么可失去,他已经在深渊。
深渊之下,还是深渊。
圆形玫瑰花窗上映出绚丽的色彩,管风琴响了,里面人们在唱赞美诗。
没有上帝,如果有,上帝一定眼瞎心硬,袖手旁观。许远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周涤非生前偶尔会来教堂做礼拜,他决定,来这里和死人一起过圣诞节。
平安夜没什么特殊的,每天都会死人。比如,这个时刻,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正在有人死去。
许远在闪烁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当他用公共电话拨通简嘉电话时,简嘉在窗户那朝外看对面打扮起的圣诞灯光。
她接了电话,许远直接问:“你让陈清焰听我电话。”
简嘉一阵心悸,她听出对方声音,又气又怕,许远是个疯子。她也知道,许远现在还是通缉犯,因为他已经被下令逮捕。
他真大胆。
但下一秒,简嘉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陈清焰在厨房做清洁,她知道,两人肯定要谈到周涤非的事情。简嘉红唇一咬,她十分烦躁地把手机塞给陈清焰:
“是许远。”
许家出事,许父被调查,以及许远被坐实证据。这些,实实在在发生了,陈清焰不意外,但许远敢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打电话过来,他很意外。
不过,他手机外放,没有什么不能让简嘉听的。
陈清焰拉着她的手坐下,简嘉想抽出,又被他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你是不是要问周涤非的事?”陈清焰冷静开口,但对方,显然沉默下去。
几十秒后,许远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说:“她是不是让你承办葬礼?”
“没有,她没这方面的明确交代,不过遗体捐赠给103,已经转医学院了。至于葬礼,”陈清焰转过脸,看着简嘉,“我有这方面想法,毕竟人走了,应该入土为安,但我需要和程程商量。”
简嘉心跳不已,她觉得哪里隐隐作痛,陈清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根本不收回去。
周涤非没有人替她料理后事,除了许远陈清焰。也许,李木子也会愿意帮忙。
他们和她,和死去的周涤非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总之,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她深爱着的,已经不再爱她。她不爱的,又不在乎。
“你想引诱我出现?陈清焰,是不是?!”许远忽然发怒,他冷笑着,“我知道你早想看我这么一天了,你做梦去吧,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电话那头,有人狂傲嚣张到了极点,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清焰眼波微动,他没否认。给周涤非办葬礼的话,许远一定会出现,警方可以提前布置。
他只是说:“你随意,许远,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有,不要再打电话骚扰程程,你有事,去问李木子。”
电话挂的很快。
整个过程中,简嘉一直忽闪着眼睛看陈清焰。他语气平淡,甚至,在某一刻显得极其凉薄。她看出来了,陈清焰确实有想要借葬礼引许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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