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相逢。
而陈清焰此刻,在被骨科大主任找后,那边张老打来电话要他过去。门口记者不知哪里搞来的消息,陈清焰本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了南城的焦点人物。
时间线上,从12月22号开庭、到周涤非自杀,再到许远劫持人质只不过走到公历的尾巴上。
紧紧的步调里接连发生了场场夺人眼球的事件。
张清扬院士住在院士楼,标准是140平。作风淳朴,出行坐地铁或者骑自行车是常事。陈清焰看到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他停下脚步,脑子里自然蹦出一句话: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句话忽然刺痛神经。
他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按下的门铃,是师母开的门,一头银发高挑的老太太,见了他,总是非常热情:
“是清焰啊,快进来。”
老师的家中,沙发上铺盖着华县简嘉姥姥家里那种白色镂空花纹沙发布。张清扬却对手机也不陌生,他花了一点时间,看了些网上的言论。当然,骨科的大主任已经在电话里和他交流了半小时。
师母给他洗好水果,放在茶几上。
陈清焰却没有坐,尽管,师母笑吟吟地一再劝他:“清焰,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倒是坐下说话呀。”
“我不坐了,谢谢。”他站的笔挺,因为太高张清扬戴着老花镜得抬起头跟他说话:
“我要听你自己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师母在一旁看看两人,不再说什么,而是帮陈清焰把大衣等收起,她进了书房。
气氛在他短时间的沉默里像被缝合了。
“手术中,大血管破裂全责在我,我故意犯错。”陈清焰身上那股戾气和痛苦同时出现,他整个人,空前的沉郁。
而且,陈述地极为简洁。
“陈清焰!”老师敏锐地卡准他的情绪,吼了他一句。事实上,张清扬没对他发过火,他实在太聪明,也太刻苦,又始终把病人放第一位。陈清焰曾为浑身恶臭的病人清洗、消毒,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时候,他刚来骨科,完全还是个大男孩,清爽、干净、英俊,但做起脏活累活永远没有任何情绪最主动。
当他来到老师家门口时,又是企图寻求什么的呢?
他属于医学,医学是理性的,同时又要求医者的大爱和仁心。它和陈清焰所钟爱的物理学,不是一回事,和浩瀚的宇宙、无尽的星空,也不是一回事。它辽阔,又细微,要落到点点滴滴的实处,接触的是血肉之躯。
所以,医学本身可以被客观谈论,但医者却不能,因为关乎生命。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也许,对于有的人来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珍贵。
对于医生来说,生命始终是第一位的。
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把陈清焰置于了最煎熬的理性和感性较量之中,他被撕扯,前所未有的撕扯。
他发现,在最关键的那些时间里,他没办法继续理性,只能转折沉陷到无比真实的人性情感的泥潭之中。
陈清焰走神了,犹豫了,在那一刹间拿不准时手底下已经偏离轨道。他确实恍惚,自己到底要不要救人?
一念既起,大错酿成。
当时,一助和程述发现了他的微妙反常,只是存疑,担心他是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
但也在犹豫中没有能及时提醒他,因为,已经晚了,大出血没能抢救过来。
所以,当沈国华渐渐死亡时,陈清焰心里的某些东西一样迅速崩塌。所以,他告诉老师,他是有意的。因为,他确实是在这样的念头下出错。他不愿给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矫饰,本来,他绝不会犯这种术中走神的低级错误,他从来都是精神高度集中。
“为什么?陈清焰,是什么让你一念之差犯下这么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你这是做什么!”张清扬站了起来,老人气得浑身直抖,走上前,重重甩了最心爱的学生一巴掌。
脸皮上,顿时多出了几道指印。张清扬院士显然怒到极点。
这声音把书房里的师母引出,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清焰好好说,他都三十的人了,你打他干什么?”
张清扬满脸阴云,他拉着脸,一向和气慈爱的面孔上肌肉在不停抽动,好半天,那口气顺不过来。
空气僵冷的可怕,尽管,室内暖气开的充足。
陈清焰垂下头,他成了一处颓废的阴影:“我做不到,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明知道,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禽.兽,被他害一生的女孩子有的自杀有的还躺在医院,而我,却要把他救活,让他继续去毁活着女孩子的生活。我做不到冷静,我别无选择。”
他知道,一旦沈国华被救,这个人是要整垮李木子的。李木子也许就会是下一个周涤非,她曾经那样渴望活,在血泊中,祈求他:救我,陈医生。他是陈医生。可是,他被要求着要去救一个畜生。
他甚至想到了妞妞,整个人大变的妞妞,见到一切可以称呼“叔叔”的男人,就会发抖哭叫。那么,这种人,为什么也必须救治?陈清焰内心的交战,极为剧烈,无人能知。这是他从医以来,最大的认知挑战。知道和真切面对,从来都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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