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被使臣捧在手中的信函上都积了雪,才听见嵩阳一言不发远去的脚步声。他猝然抬眼,却见另一名內侍站在了他面前,伸手将信抽走,面无表情道,“信物在何处?”
*
天亮了。
还不到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朝服守在紧闭的宫门口,一个个不安又紧张,却没人敢大声喧哗,只有熟识的官员们凑在一起时小声地互相耳语交换意见。
凌晨时的九声钟响之后,立刻就有官员连夜出府想赶入宫去,却发现九道宫门全部紧闭,只有少数人才能够被放进去。
谁也不知道此时皇宫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钟响又到底是否代表着永惠帝驾崩了的意思,他们只能忐忑地在外头等着沉重宫门打开的那一刻来临。
三皇子正面色阴沉地站在众官的最前方,他抬眼扫向和自己一样心情十分不快的大皇子。
他们昨夜都想突入皇宫,可也都吃了闭门羹。试了硬闯,差点没被皇宫里这夜异常多的禁卫军打得哭爹喊娘。
可尽管进不去,他们也都能知道一点:他们两个被关在了宫外,可老四跟老六却不在皇宫外头的皇子府里。
这难道还不明确吗?老四和老六,此刻都在宫里,抢走了一步先机!
三皇子紧紧咬着后槽牙,正飞速思考着幕僚给出的数个建议中究竟哪一个最适合,又焦急地在心中等待着早朝的时间来临。
大皇子则是反复扫视在宫门口等待的百官,试图找出哪些人此刻不在此处的——这些人,很可能已经早就进宫里去了!
“殿下,镇国公和副都御使都不在,武晋侯倒是在。”大皇子身旁的人低声说道,“此外,左丞相、大理寺卿,刑部户部礼部三位尚书也都不在,恐怕……”
“老六的人呢?”大皇子压低了声音。
“高家的人似乎也不在。”
“高氏的家人么……”大皇子冷哼一声,“老四和老六的手脚倒是快得很。可这宫门一时不开,就代表他们一时心虚,不怕到时候找不到缘由——”
他的话说到一半,面前沉重的宫门突然微微震了一下,接着,便被人从里面缓缓拉了开来。
原先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官们顿时都闭了嘴,等待着宫门大开后好依次进入其中。
可跟往日里开阔无阻的步道不同,他们面前挡着一骑一人。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马上骑着的人,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一身衣服。
虽然这个人平日里的衣服都像得很,这次的却不太一样。
如果嗅觉足够灵敏,又或者是曾经上过战场的武官,都能够嗅得出自他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儿。
宁端下了马,沉默地将长长的圣旨在众人面前展了开来。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弯下腰去,密密麻麻在满是白雪冰霜的宫门口跪了一地。
宁端手中的圣旨正是他昨夜在永惠帝面前亲自拟的那一道,上头除去赘语,其实中心意思很简单。
其一,六皇子造反,朕心痛不已,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的儿子也不能逃脱制裁,着都察院督办。
其二,朕的儿子里只有老四能力最强,今日起国事就交给老四监管了。
其三,老四还是国事新手,朕给他安排了几个辅臣,三个就选一品重臣,剩下一个选宁端兼职。
“——”
宁端念完圣旨后,众臣中只有稀稀拉拉的人扬声领旨,有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一夜之间的变动,还有的人则是完全无法接受现实。
四位辅臣之中,一位是老镇国公,另两位也和他们不相上下,唯独宁端在其中是一枝独秀。
他实在是太年轻、太年轻了,年轻到“辅臣”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就和开玩笑似的。
三皇子立刻站了起来,他顾不得拍去自己袍子上的雪,便扬声道,“宁端,你可知道伪造圣旨是什么下场?”
宁端淡淡扫他一眼,“陛下的诏书,每一道都在宫中造册备份,一字不差,不止我一人所见,殿下慎言。”
三皇子还要再争辩,却听见大皇子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大皇子似乎悲痛欲绝,他伏在地上哭得起不了身,“父皇昨日还好好地和我们一道在宫宴上说笑,怎么今日除夕这样的日子,他就这么走了呢?”
大皇子这一哭,众臣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一个个好似死了至亲那般撕心裂肺。
一时之间,宫门前变成了午门刑场。
宁端丝毫不受干扰,他重新上了马,淡淡道,“今日早朝仍旧,请诸位大人进殿。”
他说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身为在宫中除去皇帝本人之外唯二可以纵马肆行的人,无所畏惧地让坐骑蹄子扬了大捧的灰给后头。
三皇子首当其冲地被灰尘呛着了,他边挥手拍开面前尘土,边对身旁伴读低声道,“看来老六输给老四了。可恶!老六逼宫这样大的动静,怎么会一直都没人发觉?!”
大皇子在不远处看了三皇子一眼,不屑地低头一笑,在伴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仍旧是一幅浑浑噩噩的样子,回头对众人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诸位父皇的爱卿们都来了,便再去……多送父皇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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