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月唯独清楚地知道一点:她不可能再怀一个孩子。
为了在席府中站稳脚跟,她不得不为席明德生下席存学,那胎留得艰难, 最后生产时几乎要了唐新月的命。在那之后,她立刻服下了绝孕药,此后席存学长大几十年的功夫,唐新月都没有再怀过孩子。
更遑论席明德死后,席存学如同惊弓之鸟,唐新月对着他多是安抚为主,床笫之间接触次数锐减,要说她肚子里怀了席存学的孩子,也未免太过凑巧。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了她,唐新月心知肚明。
可究竟是谁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不仅收买回春堂的大夫,伪造出她怀孕的假象,更是雷厉风行地将席府三房一气之间几乎扫了个落叶萧萧?
唐新月躺在被褥上将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字一个个念过去时,她又听见了不紧不慢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她合着眼睛假寐,不想那脚步却在她的牢房前头停了下来。
“起来!”狱卒当当地敲着她的牢房,“喂,别装死!”
“我来吧。”有人出声阻止了狱卒,她笑道,“唐姨娘,别来无恙。”
唐新月听出那是席向晚的声音,她双手环着自己的肚子没有动弹,一幅已经死了的模样。
“昨日八弟来我府上,想说服父亲救你。”席向晚也不在意,她接着说道,“不过早知道祖父是你下毒害死的,你说席府会不会出手救你呢?”
牢中光线阴暗,大白日也不得不举着火把才能看清牢房里头的摆设。
席向晚借着火光看见唐新月单薄的身影蜷在牢房角落里,虽看不真切,那浓重的血腥味却遮掩不住。
见唐新月铁了心装死,席向晚也不急,她将半截断簪掏出,交到了宁端手中,又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再决定是不是还要这么闷不吭声也不迟。”
玉簪多少脆弱,席向晚可不相信自己的手劲儿。
宁端一扬手,那半截簪子就划了条弧线落在了唐新月的脑袋旁边,翻滚两圈停了下来。
唐新月的视线聚焦在那断簪之上,心脏狂跳了两下,慢慢伸手将其握住,虽知道这时候不该开口,却没能忍得住,“这是包氏告诉你的。”
“包氏说了。”席向晚面带微笑,“但你难道以为,包氏告诉我之前,我就对此一无所知吗?”
唐新月窸窸窣窣地撑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幽幽看向牢房外,在席向晚身旁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你只是嫁得好罢了。若你和我一样嫁了一个窝囊废,现在或许你我的位置便该倒过来了。”
席向晚偏过脑袋,含笑扫过宁端的面孔,道,“看来,比起我祖父,你更怀念从前的心上人?哦,或者我该说,你既爱他,但又恨他?”
“你懂什么。”唐新月轻声笑了,她将额发拂到后面,声音婉转柔美,“也不用想诈我的话,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对了。”席向晚不气不恼,和唐新月比着谁更有耐心,“你心中最担心的那个人,恐怕是听不到你的遗言了。”
唐新月的目光果然微微一滞。
“我让人盯着你那么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往外送信的吗?”席向晚含笑道,“我只是要等最适当的时机捉住你罢了。”
唐新月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你可真能胡编乱造……”
“你仔细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由一帆风顺变得事事不顺心,好像什么计划都能被从中打断阻挠?”席向晚循循善诱道,“这些事,难道不是多多少少都和我有关?”
唐新月若是仍养尊处优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或许还能和此刻的席向晚制衡一二,可如今她的身陷囹吾,最关心安危的人又不知遭遇几何,脑子里更是因为缠绵的疼痛而嗡嗡响个不停,想跟席向晚打嘴仗实在是太难了。
更何况,就站在席向晚身旁的宁端尽管一个字也没有说,却也是对唐新月来说再明显不过的威吓。
没错,是了!宁端出手的话,这一切都解释得通!
唐新月不自觉地握紧了断簪,沉默了许久才复又道,“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我今日不是来逼问你什么的。”席向晚轻快地笑了笑,颊边酒窝里带着令唐新月憎恶羡慕的天真无辜,“我只是想看看能心狠手辣将宠了自己几十年的相公毒死的你,如今的凄惨模样,好回去说给祖母当乐子听。”
“你以为我想做他的妾?”唐新月道,“你看看我,再想想你祖父是什么模样,我凭什么给他做妾?”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夸张一些讲,席明德和唐新月一个显老一个显小,若是站在一起,别人说是祖孙,或许也有人信。
可妾总归是要貌美如花年轻水灵的,有钱有权的,纳一个足够当自己女儿的妾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可唐新月终归觉得怨怼:她凭什么要委身给席明德这样一个没有一丝长处的男人?
她当年看不上席明德,现在也一样看不上。毒死席明德那一刻,是她在席府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虽说,那也不仅是为了满足她的私欲,更是为了大局,这不妨碍唐新月心中生出快意来。这由怨恨播种发芽生长出来的毒草几乎立刻在她心中复苏,让她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一些,“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更不会知道是对他百依百顺的我给他下了毒,你说这可不可笑?席向晚,你的祖父,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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