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姑娘拿着绣棚,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数日,白衣少年这日抽空,兴冲冲从书院临时赶回家报喜,却意外见到一乘粉色小轿,停在自家门前。
薛大姑娘一如既往,温柔浅笑,“小弟,大姐就要嫁去过好日子了。是宁王之子,宗室之后呢,光聘银就足足给了三百两。”
白衣少年震惊心痛,目眦欲裂,“那宁王之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给那种人做妾,能得什么好?大姐,你是不是为了我,才答应这门亲事?真不用的!
你瞧,我也可以挣钱了。我前些天画的那副杏花春雨图,足足卖了二两银子呢。将来,将来咱们总会越过越好的!”
薛大姑娘看看弟弟颤抖着,捧在手心里的二两银子,轻轻抚着少年的头。
“小弟长本事了,真好。可你那日为了画画,在雨中淋了半日,回来着了凉,请大夫抓药,都花了半两银子。且难受了几日,人吃了亏,又耽误了读书,往后再不可了。”
“可你喜欢的,明明是胡同口的——”
薛大姑娘笑掩了他的嘴,纤纤玉手,却是冰凉。
“不过一个小木匠,能有什么前途?大姐这是为了我自己。自然,你若有出息,大姐也能更好。好了,不说了,吉时到了,大姐该走了。往后照顾好家里和自己,大姐等着你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那一天。”
美丽的姑娘迤逦而去,只留下一个杏花浅淡的娇柔背影。
妾室么,
自然是不能穿正红的。
但这样浅淡的杏花红,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吹落的杏花红,大姐她,她真的能过得好吗?
白衣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足足三年。
在举人试时,考中解元的白衣少年,拿着喜报,他才第一次被允许走进宁王府的后门,在一棵桂花树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大姐。
金桂飘香里,薛大姑娘依旧笑着,眉眼温柔。
“小弟真厉害,考了第一呢!”
少年忍着不去看,大姐厚厚脂粉掩盖下的风霜,和刻进眉目间的苍凉,同样笑着。
“是呢,我还会尽力,进士试时也考第一。让大姐看着我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薛大姑娘点头,“我等着小弟的好消息。行了,你走吧。拿去做几件好衣裳,别老穿得这么素。”
她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塞了过去。
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弟弟为什么一直穿白衣。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好看的颜色,全都穿不起。
有颜色的,略洗几次就旧了,就得新做。只有白色,多洗几次也是不怕了。
少年忍泪,“姐姐也要保重自己。”
假装没看到姐姐瘦骨伶丁的手腕子,和那上面透出的那一点青淤紫痕。
可刚转身走上甬道,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似是故意当着他面,嚼起舌根。
“哟,薛姨娘,这回你弟弟争了气,小王爷应该不会再叫你去陪客了吧?”
“但有几个客人很是喜欢你呢,每回上门必点的。”
“还说薛姨娘你哭起来,尤其好看。那双绿眸,跟水润的翡翠一般……”
薛大姑娘身形巨震,脸色煞白的急急抬头。
就见自己的弟弟,白衣少年已肩背笔直,大步走远了。
没有回头。
薛大姑娘侥幸的想,他大概,没听见吧?
但她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出了宁王府,便生生吐了一口鲜血!
足足养了半个月。
好在一年以后,宁王府给名声渐起的少年,捎来句话。
薛姨娘,生了个儿子。
少年去瞧,此时再来宁王府,总算能在偏厅,有个座儿了。
薛大姑娘抱着大红色的襁褓,笑中有愁,“我原只愿是个女儿。谁知——”
少年说,“就是男孩也不怕,舅舅会护着他的。”
薛大姑娘又笑了。
只是头一回,在弟弟面前,笑中有了几分泪。
后来,只要少年想起笑中有泪的大姐,和那小猫似的小外甥,就更努力了。
冬夏寒暑,寒窗苦读。
说来轻松,但每一个字里,都深深刻着士子们不知多少岁月的艰辛努力。
又是三年。
本应科举的时候,却因先皇病重,拖延下来。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宗室子弟,被召进皇宫,一拔又一拔。
先皇无子。
这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机会,但底下也藏着最深不见底的波谲云诡。
群臣权贵人心惶惶,谁还惦记着科举?
少年也没了这个心思。
生怕身在宁王府的大姐和小外甥,也被卷进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纷争。
却偏偏还是被卷了进去。
那日,先皇又召了宗室子弟进宫,却要求他们带上家中的小孩子。
于是小外甥,也被嫡母领了去。
那日,先皇故意支开所有的宗室子弟,及成年的大孩子们,只留下一帮懵懂无知的幼童在跟前玩闹。
听到先皇咳嗽,场中有一个小孩子,给先皇捧了碗温水过去。
而回头,先皇就择定了继承人。
正是这小孩子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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