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被婢女半掺半扶的架上马车,她睁开眼,贴在车壁上听外头议论。末了挑唇一笑,靠在软枕上,捻了一粒葡萄。
边吃便道:“这几个抬话儿的找的好,不显得刻意,每人多赏一两下去。”
“是。”婢女低头应了,又捧着她的脚,取下月白绣鞋,轻轻揉捏起来。“这段路走的,可是累着公主了。”
李纤闭目享受。其实这才走几步路?可人越养越娇贵,倒容易忘了来处。
本因暗害李榕的那件事被拆穿,她失了父亲宠爱,被扔到庵里过清苦日子,后来又两眼一抹黑,被嫁到陌生的冀州去,原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了。被困在后院儿小小一方天地中,现在是某某的妻,以后是某某的娘,唯独没人记得她是谁,或许日子久了她自己都不再记得。
就在李纤快要认命的时候,她爹忽然做了皇帝,她成了公主,最开怀的是她那蠢笨夫君死了,她又自由了!她就说,老天不会这样待她,好日子总会来的!
李纤脑子又活了起来。她不能留在冀州,留在这谁能想起她?她得进京,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李纤从软枕下摸出手把镜,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脸盘儿。半晌,她抻出帕子,将眼皮上的胭脂擦了干净,又狠狠揉眼睛,直到眼珠子通红才停手。
婢女瞧着心惊:“公主这是做什么?轻些!可别揉坏了自个儿!”
女子叹气,“这点儿功夫可省不得。我那爹......不对,现在该叫父皇,我那父皇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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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
李昭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次女,叹气道:“我瞧你是疯魔了!人家石家订好了日子下葬,你却把棺椁一路运到京都来,你到底想干嘛?你这样做可想过你公婆?日后在石家,又要如何与人家相处?”
“我想干嘛?”李纤扯出一抹苦笑,抖着身子一副摇摇欲坠模样哀切道:“我要让夫君看看,我这日子过得有多委屈!夫君他是为了镇守冀州,为爹成就大事,才丢了性命。他倒是一身忠骨,走的潇洒!可我呢?留下我一人该怎么活?”
“您也半点儿不心疼女儿,你就是瞧在石岭的份儿上,也不该将我丢在冀州不管不顾!”
李昭深吸一口气。“你是石家的妻,你想如何?”
李纤咬了咬唇:“我还是父皇的女儿,更是大雍忠烈的遗孀!您非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李昭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便听内侍道:“陛下,石家大公子石峻求见。”
李纤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石峻?让他到南书房等我。”李昭看向女儿,“你既是回来了,便先去凤宁宫瞧瞧你祖母罢,她惦念你的很。”
“父皇!”见李昭不由分说,转身就走,李纤只好压下心中张皇,不情不愿低声应是。
石峻而立之年,身形长得壮硕,五官也是带着几分粗犷,继承了石家男儿的英雄气概。
可这铁塔一般的汉子,李昭刚问了句石太守可好,他便红了眼圈。‘扑通’跪到地上,叩头道:“求陛下开恩,将我兄弟的尸首还给我们吧!”
这话说的,可真是让李昭羞臊难堪。他亲自绕下台阶,扶起石峻:“唉,是纤儿不懂事,耽误了下葬的日子,朕替她给你们赔不是了。”
石峻红着眼摇了摇头,哑声道:“陛下,石家不敢挟恩自重,您也知道,我们帮您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只是为了给我妹子报仇。”
“我妹子十五岁就嫁了刘钰,他不怜惜就罢了,却还要了她的性命,这口气石家咽不下。可没想到阿敏的仇报了,又搭上了阿岭的一条命。我知道,是我石家倒霉,怨不得谁,可我爹娘年岁大了,连失子女已是受不住,二老硬撑着给阿岭操办丧事,可订下几个日子,公主都不答应,一直拖着不肯让我兄弟下葬。”
“已是快四月了,尸身放不住,公主还硬是叫人抬着棺椁到京都来。我爹知道后,当场便撅了过去,我这是安顿好家里,才追了过来。”
“陛下,算我求求您,您让公主将我兄弟交给我吧,我带他回家入土为安,我当大哥的,总不能看他烂在京都!我求求您了!”他额头狠狠扣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转眼便青紫一片。
李昭简直是无地自容。
“快起来、快起来!是朕的女儿不懂事,你弟弟的尸身你今日便可带回去。也让纤儿与你一道回去,让她跪着给你爹娘认错!朕绝不包庇......”
做皇帝的肯认错,已是给足了面子,可石峻竟摇了摇头。
立在一旁的内侍见状,便尖声道:“大胆!”
石岭咬牙:“陛下,不是微臣不知好歹,而是、而是......公主身份高贵,石家不敢连累公主守寡,还请陛下留公主在京都尽孝罢。”
李昭挑眉,他不让女儿守是一回事,婆家人发话不让她回去守,那可就是另一码事儿了,这传出去可不好听,闹不好要坏了李家公主的名声。
见帝王冷了脸色,石峻心中一抖。这事儿说来他们家占理,只是事情好说不好听,怕说出来得罪皇帝。可眼下皇帝已是生恼,他只好硬着头皮,压低声音如实告知:“陛下恕罪。公主善言谈,原先阿岭还在时,便有些奇怪风声传来。如今阿岭没了,不若就算了罢。我爹那身子骨实在是受不住别人非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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