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宫灯高悬,像从前一样温暖又明亮,一应摆设也仍彰显着帝王应有的威严,这是李婉长大的地方,她最熟悉不过。可高阶之上那个一脸颓败的男人,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穿着龙袍的男人,抬头见了李婉,唇边挤出一抹苦笑,眼中是无尽的颓败与自责:“阿婉,父皇无能,保不住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大雍、要亡了。”
这是她的父皇,世间最尊崇的男人,可李婉很少见他展颜。他总是皱着眉,埋首于桌案间,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两鬓却早早染上了白霜,一双眸子中是常年不褪的血丝。可不管他怎么努力,这破败不堪的山河也已回不到当初。前人肆意糟蹋,他耗尽了半生心血弥补,如今却只能自责于自己的无能。
李婉提着湖蓝色的织金锦裙,挺着脊背一步步迈上高阶,她坐在龙椅的脚踏上,亲昵的靠着成勤帝的腿:“父皇,这不怪你。这样的烂摊子,即便是圣祖他老人家在,又能如何呢?您苦苦撑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圣祖?成勤帝自嘲的摇了摇头,自己若有他老人家那样的心思谋略,哪怕不能扭转乾坤,起码也不会是这样狼狈的结局,女儿说这话,不过是安慰他罢了。他自知资质平庸,别的事尚可勤能补拙,可治理一个国家,需要的不止是勤奋就够了,他到底没那个能耐。
但他仍是大雍的皇帝,没有国破家亡,独自苟活的道理,他宁可死也不愿留下污名,可他的阿婉呢?
他的女儿那么乖、那么好,才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凭什么要陪着他去死?
他抚着女儿柔顺的乌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父皇如今只恨自己太过自私,不该因为舍不得,便一直留你在身边。我若早早把你嫁入世家大族,以他们的能耐也能护住你安好,如今却迟了。阿婉,你仔细听父皇说,我留了五十银甲卫,他们忠心不二,等天一黑自会护着你与潢儿从密道逃出,你们一路向南,你皇叔已带着残兵撤入鸿岭,汇合之后......总之,父皇不能再陪着你了,你一定要顾好你自己,知不知道?”
熟悉的龙涎香味道,让李婉觉得很安心。她闭了闭眼,轻声道:“父皇,隐姓埋名苟且一生我不愿,嫁与世家等新帝登基,我的身份怕也只会落得个病故的下场。所以我哪都不去,潢儿是太子,也是我们李家血脉的延续,他必须得走。可我只是您的女儿,我只想陪着您,以身殉国就是我最好的结局,您就让女儿再任性一回吧。”
李婉的嘴角有乌血溢出。赵源想到了方才她若无其事饮下的那盏茶,原来是早就想好了的,可她娇气极了的一个人,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
“公主!”
成勤帝回过神来,用力抱紧女儿,帝王也忍不住眼泪,他近乎崩溃的噫语:“阿婉!你怎么这么傻?父皇只希望你好好活着。父皇再无用,也会护住你的性命,早就为你留好了后路!”
李婉想说,她不傻,她只是懦弱又自私,想选最好走的这条路,父皇你不要哭。可腹中刀绞一样的痛楚,却让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有血不断涌出,越来越冷,终陷入无尽深渊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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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婉觉得头疼的像要裂开,身上也绵弱无力。可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她的名字,‘阿婉、阿婉’一声又一声,肝肠寸断。
她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却只见陌生的鹅黄色幔帐,和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阿婉,我的心肝儿,你总算醒了,真要吓死姨娘了!”那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美貌,可却眼底一片青黑,发髻散乱。小心翼翼的捧了一碗汤药来,吹了又吹才送到李婉嘴边。
李婉脑袋中一片混沌,自己明明服了断肠草,怎么会没死?这又是哪里?可她嗓子火辣辣的疼,晕眩难受,实在问不出话来。
那女子却执着的很,捧着汤药一遍遍哄着:“阿婉乖,喝了药才能好,这药是苦,可你看蜜饯我都备好了,你就喝两口好不好?才退了烧可不能再折腾了。”
李婉被她絮叨的心烦意乱,反正断肠草都敢喝,还怕其他不成?见她喝了药,那女子才终于罢休,又是帮她掖被子,又是轻声哄着,殷勤的很。
李婉满心疑问,可却挡不住昏沉困意,又闭上了眼。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阿婉醒了?还烧不烧?”
“不烧了,还是肖大夫的药管用,可吓死我了。”
“没事儿,小孩子谁还没点儿头疼脑热,你别自己吓自己。”
一只带着略微凉意的大手,贴上了她的额头,李婉觉得很舒服,彻底沉入梦中。
第2章 李绾(捉虫)
李婉既不占长,也不占嫡,生母只是皇帝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怜贵人,且在她长到五六岁时便去了。一个没娘护着的庶出公主,在那深宫之中不受欺凌冷落,就已经是本事。可李婉愣是成了成勤帝最爱重的女儿,人人仰望的三公主。
她一点儿也不傻,当然也很快发现了,眼下情况与她所想不同。
再睁眼时仍是那鹅黄色的幔帐,绣着活灵活现的红鲤,很有几分意趣,而她似乎占了别人的身子,成了一个小小孩童,倒像是话本子中的借尸还魂。她不知是自己孤魂野鬼占了旁人身子,还是投胎前忘了喝那碗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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