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急色
马车停在山前,碧筱掀开车帘一望,但见山峦耸翠,蔽于云海,遥遥只望得飞檐一角,却分不清是云移雾萦,还是檐梢风动,虽非初访,她却仍不自觉有时移世易,恍非人间之感,一时间心怀顿阔,如临大江,凡念皆似化为行云,飘飘渺渺不知去往何处,心中既有江风空荡的惬意,又有江水绵绵的柔意,两情相生,那柔情中便更是生出一种空幻的哀切之感。她的双目不自禁便润湿了,她却自觉仿似微雨润着的杏花一般,清愁柔婉,不断人肠,只叫人贪恋。
“姑娘,到了。”车夫不见碧筱下车,不知她是不是眠着了,心中只怕误了她的事,便低声催道。
碧筱闻言,目中的苍渺之色才收敛了一些,她边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边急步下车。“多谢!”她向车夫道得一声谢,便将银子塞在他手中。
“姑娘,这。。。。。。这也太多了!”车夫捧着银子的两只手握成碗状,瑟瑟缩缩,像是既有股力在往前拉他的手,又有股力在往后泄他的劲。
碧筱见他黝黑的两只手布满了青筋,好似已将委顿的风中焦叶之上,根根脉络更显分明,她大生不忍之意,当下心中柔情涌动,便顾不得男女大防,两只手往前一推,阻着车夫的手道:“切莫推让,以后少不得还有事要求着你老呢。”
车夫见碧筱竟不嫌弃自己,又是感念又恐唐突了她,两只手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口中只顾“哎,哎”应着道:“姑娘可有什么事求着我这把老骨头呢?若是有车马差遣,老朽自是尽力应承。姑娘一向待我甚厚,千万别再提银钱之事。”说着,两只手微微抬起道:“这银子,老朽受之有愧!”
碧筱见那车夫面露愧色,不愿叫他受之不安,便忙道:“正是,往后你老可有事忙呢。这银子,便只当是垫着吧。”
车夫闻言,神色方才舒缓了一些,连连点头道:“好!好!”说着,便如水满则溢一般,他心中的自愧之意,便有几丝流露于面上,只是那愧色因着碧筱的注目,却又多停留了片刻。
碧筱见状,立刻便移开了目光。她自小跟随着疏影,一来与小姐情好,二来生性机敏,擅察人事,是以事事办得妥帖,便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但她却并非目无下尘之人,她体谅穷人家的不易,哪忍见老人家这般又愧又怯的神色,便朝他笑道:“你老且等我一等,我去去便回。”
车夫满怀感激之意,此时便只面露恭敬之色,低首诺诺道:“是!是!”
碧筱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她心中虽焦急,恨不得快点办了此事,既是为了叫心中少些负累,也是怕府中有人寻她,到时候只怕出什么差错,只是脚下却不敢求快,层层云雾遮目,便是依稀看得见的石阶,都仿佛是梦里的幻景一般,叫人只怕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空。碧筱一步步探着,慢慢往云深雾迷之处寻去,她只顾着脚下,渐渐地,便忘了他事。猛然间,忽觉面前有个暗影挡住了去路,碧筱正是专心一意,心无旁骛之时,陡遇阻碍,心中不自觉便微微不悦,待她一抬头,却不禁失笑,面前却是一扇朱漆大门。碧筱再走近一步,衣袖轻拂,将面前的雾气挥散开一些,却见那门匾之上书着的,正是“寂月寺”三个大字。
碧筱见到这三个字,眉头便蹙了起来,她犹疑了一下,举起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拉着门环扣响了门。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和尚来开门。他一见碧筱,先是微微一惊,接着便露出羞怯之态,两只手僵硬地把着门,倒像是怕碧筱忽然闯了进去,而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似的。
碧筱微微有些好笑,只觉得自己在这小和尚眼中,倒像是会吃人的老虎似的,她本就怕惊动了寺中众人,这般想着,语声便更是轻柔,她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请问雪寂小师父在吗?”
“雪寂?”那小和尚又是一惊,像是没想到碧筱是来找他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小师父,”碧筱面上含着笑,恳求般道,“上回来庙里烧香,求了一支签,雪寂小师父那日只解了一半,痴心甚愚,执迷已久,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今日特来求解!万望小师父慈悲,助我渡脱迷津!”她先前还有清雅淡然之态,待说到“痴心甚愚,执迷已久,”一念思及疏影,心中止不住一声叹,语声中便带出了哀怜之意,待再说“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之时,目中已是难掩痛惜与急切之感,她情动于心,只觉急不可待,其后之言便更是字字诚心,既哀且切。
小和尚见碧筱双目清清,一如盈盈之水,不自觉便认定她是个纯良之人,心中油然而生亲近之感,又见她哀哀恳求之际,满目悲戚,恍如秋水生寒,双颊若桃,直若急生炎火,心中大是不忍,他便不按寺规,先去禀报师父,只低声向碧筱点头道:“施主请等上一等。”
碧筱见他这般言语神色,已然是应允之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喜悦之色在眉梢一动,几欲流至秀面,她勉力按捺,绛唇一抿,摆出一副忽然得了安慰,不喜反悲,几欲涕零的模样,她将一双盈水目望向小和尚,目中满是感激之情与自哀之意,感激之情不假,悲哀之意亦真,她一向是喜疏影之喜,悲疏影之悲,只是此时因着刻意,更浓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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