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脑里不停想着事一边往回走,走了一阵,重新来到赌坊门前,林开运迎上来,手里捧着四五枚铜钱,一小块磁石,还有两个骰子,向展见星道:“县尊,他们这里不但铜钱,连这骰子好像也不大对劲,罗班头试了,说里面可能灌了水银。”
展见星眼神一闪:“哦,罗班头懂得这么多,应当是这里的常客了?”
罗开云嘿嘿笑道:“不瞒县尊,不但罗班头,就是小人,偶尔也来耍过一两把,不过小人不精此道,就是来瞅个热闹,不比罗班头眼力过人。”
展见星心里有数,暂且记下,从他手上拿过一枚铜钱和那块磁石,道:“剩下的你收起来吧,带回县衙去,这些都是证物。”
林开运答应着,招呼一个衙役来,叫他把剩下的铜钱和骰子拿去与其他抄捡的东西一起放好。
展见星低头,左手铜钱,右手磁石,靠近时,果然感到了一股吸力。
她再把铜钱拿到眼前来看,却见其字背都规造完整,文字清晰,不用磁石,只以肉眼分辨,竟也分不出与真钱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钱,只怕流通到市面上都可以照常使用的。
秋果好奇:“展伴读,给我看看。”
展见星便将两样物事都交给他,秋果试了一下:“哇,真的能吸上去,所以钱才不拿铁造,怕这样好骗人吗?”
展见星失笑:“那倒不是。因为铁会生锈。”
百姓辛辛苦苦攒一罐子钱,密密收藏着,等到年底取出一看,全锈一块儿去了,那还怎么使。
“哦,哦,对!”秋果恍然大悟,“那这个掺了铁的钱是不是也会锈?”
展见星想了一下:“不知道,可能要看掺的比例。”她把假铜钱从秋果手里拿回来重新观察了一下,“这钱的模样还很新,应该制出来没多久,就是锈,不会锈那么快。”
“这是哪儿制的?”
“真的是宝泉局,这假的,我就不知道了。”展见星看了一眼正搬了一摞子账本往外走的衙役,道,“等回去问问赌坊的人吧,也许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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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并没有问出来。
坊主对赌具上的花样供认不讳,但说不出假钱的确切来历,只哭丧着脸道:“小人真不知是哪儿来的,只是听说了有这个窍门,于是让人从日常所得的无数枚铜钱里以磁石相试,试出来能用的,就挑拣用了。”
账册还没理出来,展见星就先放过了他,把他投回牢里,转去户房交待几个书吏梳理账册,因赌坊这样的地方不可能在账里把名目写得那么清楚,又得揪几个人出来命他们配合交待,同时赌坊里已经全部作为赃物封存起来的财产也要人清点,又还要通知工匠前去城西勘探,展见星直忙了个脚不沾地,而就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一天后,她的顶头上司抚州知府忽然行了封文过来。
文书言简意赅,要求她将元宝赌坊这桩案子移交府衙,府衙不日将派人前来审理接手,一应人犯财物等,命她就地封存,不要擅动。
展见星上任时日短,至今还没有遇着和上官打交道的机会,不知道这位知府的脾气,为什么忽然给她来这一出,叫了县丞前来相问。
县丞一听也很诧异:“什么?不瞒县尊,安府尊一向的为人就像他的姓氏,十分安泰,并不喜欢找底下人的事。”
展见星问:“那他忽然要这桩案子干什么?依理来说,这桩案子似乎尚未大到能惊动府衙的地步吧,府衙的消息又怎会如此之快?”
她人抓了,物封了,但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来,也没到行文上报的时候,府衙忽然来插一脚,虽然是上官,可是说直接点,这就是捞过界了。
县丞也不是本地人,但他在崇仁干了七八年了,一直没升上去,对本地的情况已摸得透熟,此时皱眉想了一想,道:“莫不是府衙看上了这笔财物,想作为规费一把捞走?”
国朝吏制极为复杂,不但县衙有许多编外人员要靠规费活着,连府衙都不例外,而府衙因为是更上一层的衙门,县衙处理不了或不公的案子才会转上去,因此这项收益来源反而要少一些,那从哪补足呢,就从辖下各县衙,县衙收入的规费,每年要交一部分到府衙去。
当然也可以不交,因为这是台面下的事,哪怕人人都干,律法上毕竟不支持,只要不怕被上官穿小鞋,那就不交——一般来说,大多数人还是会交的。
县丞觉得自己想的不错,就劝道:“县尊,安府尊既伸了手,就给他吧,犯不着为这点事恼了他。”
他对上新县尊总有点心惊胆战的,因为总怕他再闹出点什么来,比如先前拖着不肯建王府那事,百姓们都高兴了,县衙里的人尤其他作为县衙的第二号人物压力可大,他年纪不小了,不想找事,只想安安稳稳再干几年就还乡去。
展见星听得出他是好意,这个县丞与衙役们不是一路,他虽然品级极低,但正经也是个朝廷官员。
她把文书又看了一遍,沉思了一会。如果安知府惯常就是个强硬之人,喜好对下属指手画脚,那他如此行事不为奇怪,但他不是,那为何独独在她这里——或者更准确点说,在这桩案子上例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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