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认罪态度不可谓不恳切,展见星点了下头:“好,那么你先交代一下,这是什么?”
她踱步到胡三面前,将掌心异常精美的铜钱一亮。
胡三:“——!”
他表情瞬间变得比见鬼还可怕,张开了嘴巴,想惊叫,居然叫不出来,整个人又想往前扑,又不由惊恐地往后缩,居然两只□□缠,硬是跪着把自己绊了一跤,跌在了地上。
“这、这——”他好一会才说出句整话来,“这跟小人没关系!小人一概不知情!”
“从你的屋里搜出来的,你说不知情?”展见星往前逼上一步,“你现在交待,本官还可从宽,再要执迷不悟,两罪并罚,结果如何,你想想清楚。”
“小人真不知道,”胡三却一口咬定,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一文钱吗,许是谁经过,落在小人屋里的也不一定。”
“只是一文钱,你吓得像见鬼?”秋果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胡三只是咬死了不认,展见星原本不想动刑,但到这个地步,不得不动了,谁知胡三居然很有几两骨头,刑罚招身上了,他也不认,又或是胡乱找借口,一听就不是真的,展见星不想弄出个屈打成招的结果来,最终还是命人把他暂且关了回去,严加看守。
至傍晚的时候,押着罗顺去抓人的衙役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那个出钱收买罗顺的人已经跑了,他应当是时刻关注着赌坊的动静,发现罗顺被抬出来以后,知道失手,马上溜之大吉了。
到此,居然一时陷入了僵局。
但天无绝人之路,隔日一早,展见星正在堂上琢磨着怎么撬开胡三的嘴时,负责去测算城西建址的工匠李海全来了,他不是一般的工匠,实际在工部是有官职的,只是没有实权,挂了个七品的虚衔,与展见星恰是同级。
李海全领着人已经测出了结果,要来通报县衙一声,朱成钧溜溜达达地也跟着来了,抢先他一步说话道:“展见星,可以盖,我的王府就盖在那里了。”
展见星的心思还在铜钱案上,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头:“嗯,这就好——”
“母钱?”
这满满讶异的两个字来自于李海全,他看见了放在展见星手边上的那一枚铜钱,对着失声出言。
展见星一愣,旋即一喜:“李大人,你认得这是什么钱?”
李海全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铜钱拿起来,翻转来看了看,非常笃定地又点了下头:“这是母钱。”
“展大人,你从哪里得来的?”他表情十分严肃,“这是翻铸钱币的模板钱,所有市面上流通的铜板,都从它而来。它应该封存于宝源局与宝泉局中,绝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第86章
所谓宝源局与宝泉局, 都是朝廷专设来铸造钱币的衙门,重要性不必多说,其中宝源局设于南北二京, 宝泉局则分布于几大行省中,江西这里, 恰好就有一座。
这两个衙门操持的是一样事体, 但不归属于一处管辖, 宝泉局隶属于户部, 宝源局则挂在了工部名下, 正与李海全是一个衙门。
虽然工事建造与钱币铸造并不是一回事,但既归口在一处,李海全对于本衙门内的事务多少有些了解耳闻。
“展县令,你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钱法之重, 不下于泰山,朝廷在正式下令铸钱之前,会有许多道细致的工序, 比如母钱之前,还有祖钱,祖钱是由宝源局的匠人纯以手工雕刻而成, 不经一点铸造,精美程度尤胜母钱。祖钱由工部呈送到御前, 皇上首肯之后,才用祖钱作模, 以精砂翻铸出母钱来,母钱分发于各局,各局开炉,最终造出来的才是百姓所用的制钱。”
听了李海全这一番详细的介绍,展见星有所明悟:“从祖钱翻母钱精细度已有所逊色,从母钱到制钱又下了一层,以手工雕铜的技艺绝非行外人所能掌握,民间铸私钱的人做不出祖钱,也得不到母钱,只能以世面上的制钱翻铸,所以做出来的钱无论如何比不过官铸钱。”
李海全点头:“就是展县令说的这个道理。除此之外,私铸钱的含铜比例也无法与官铸钱相比,那些人为牟利,不拘铁铅锡等都往里乱掺,铸出来的钱因此各有劣相。”
展见星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那枚掺了铁的钱来:“李大人请看。”
李海全的匠官身份超然于江西官场之外,他能点出母钱来也表明了他与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牵扯,所以她敢直告与他。
李海全接过钱来捏在指尖看了一回,没看出什么来,但知她不会无故如此,又走到门边,对光再次细看,仍然不知所以,走回来道:“展县令,这是——?”
展见星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磁石递给他。
李海全会意一试,立即悚然:“——这是用母钱翻出来的私铸钱!”
官铸钱不全是铜,但含也含铅,一般是铜七铅三或铜六铅四的比例,是不会含铁的。
“请李大人务必保密,此事我也是才查知,若不是李大人指点,我尚不认得这是母钱。”
这么一来,实际上两案并发了,一案是私铸铁钱,一案是宝泉局母钱失窃,扯上钱法,无论哪一桩都不是小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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